“听风楼的主人。”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云暮耳边,让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他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那夜冷宫之事,他甚至精准地道破了她最核心、最隐秘的身份!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水榭檐角铃铛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隐约的宫宴喧嚣,更衬得此间气氛凝滞如铁。
云暮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尖冰凉,但面上却奇异地平静下来。既然伪装已被彻底撕开,再演下去便是自取其辱。她抬起眼,直视着萧衍那双深邃如渊、此刻毫无醉意的眸子,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萧衍看着她瞬间褪去所有伪装,露出内里坚韧冰冷的本质,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唇角勾起一抹慵懒而危险的笑意:“不想说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本王未来的合作伙伴,究竟值不值得投资。”
合作伙伴?
云暮心念电转,他竟是想合作?而非揭发或掌控?
“王爷此言何意?臣女听不懂。”她并未立刻接招,保持着警惕。与虎谋皮,需得万分谨慎。
“听不懂?”萧衍低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笼罩下来,他低头,几乎与她额首相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灼热的气息,“沈清辞,十年前沈家满门被屠,你侥幸逃生,化身云暮,创立听风楼,蛰伏十年,如今不惜以采女身份潜入这龙潭虎穴,不就是为了查清真相,报仇雪恨么?”
他每说一句,云暮的心就沉一分。他竟连她的本名和过往都查得一清二楚!听风楼自问隐秘,竟被他摸到了如此核心的信息!这个男人,他的势力究竟渗透到了何种地步?
“而本王,”萧衍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与桀骜,“生母卑贱,自幼被弃如敝履,空有亲王之名,却不过是父皇眼中一枚用来制衡其他兄弟的、随时可弃的棋子。他们视我为废物,我便做个废物给他们看。”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劈开一切虚伪的表象:“但这天下,这皇位,他们争得,我萧衍……为何争不得?”
云暮心中巨震。他竟如此直白地说出了夺嫡之心!他找上她,是看中了听风楼的情报能力?
“王爷的雄心壮志,与臣女何干?”云暮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这过于危险的距离,“臣女只想报仇,对王爷的宏图大业,并无兴趣。”
“无关?”萧衍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笃定,“若我说,你沈家的血案,与当年军械走私大案有关,而主导那桩大案、害死婉妃与你母亲的真凶,极有可能就是如今龙椅上那位……我们的父皇呢?”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云暮的心头!
皇帝?!是皇帝?!
她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死死盯着萧衍,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可没有,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只有冰冷的嘲讽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
母亲信中的“彼心叵测,豺狼之性”,婉妃的突然“病故”,沈家的满门被屠……如果幕后黑手是皇帝,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为了掩盖军械走私的罪行,为了灭口,帝王之心,何等狠毒!
巨大的仇恨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翻涌,几乎要冲破她的理智。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空口无凭,王爷有何证据?”她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沙哑。
“证据,需要你我联手去找。”萧衍看着她眼中翻腾的恨意与强行压制的冷静,知道她已经信了七八分,“你有的,是遍布江湖朝野的听风楼,无孔不入的情报网。而我有的,是皇室身份带来的便利,是足以支撑你我行动的庞大财力,以及……一支不为人知的‘玄甲卫’。”
他抛出自己的筹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合作,你我能各取所需。你报仇,我夺位。否则,单凭你一人之力,即便查清真相,又如何撼动得了那九五之尊?不过是螳臂当车,徒送性命罢了。”
云暮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萧衍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复仇彼岸、却也更加危险血腥的大门。与他合作,无疑是与恶魔交易,从此深陷夺嫡漩涡,步步惊心。
但,这是目前最快、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复仇路径。她独自挣扎十年,深知其中艰难。皇帝的阴影如同庞然大物,仅凭听风楼,确实难以正面抗衡。
“我如何信你?”云暮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关键的问题,“王爷今日能查清我的底细,他日未必不会兔死狗烹。”
萧衍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笑了。那笑容褪去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抬手,轻轻拂开落在她肩头的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落叶,动作看似轻佻,指尖却并未真正触碰到她。
“因为……”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我们是同类。都是在黑暗中独行太久,戴着面具活着的可怜人。在这世上,或许只有在你我彼此面前,才能偶尔卸下伪装,喘一口气。”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云暮,我不需要你完全信任我。我们只需相信共同的利益,和……彼此的能力。这是一场交易,也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你我共享这万里江山,你大仇得报,我夙愿得偿。赌输了,不过黄泉路上,多一个伴而已。”
同类……卸下伪装……
这几个字,精准地击中了云暮内心最深处不为人知的孤寂。十年蛰伏,她早已习惯了算计与伪装,几乎忘了真实做自己是何种滋味。萧衍的话,像是一根细针,刺破了她坚硬的外壳。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看似荒唐不羁,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但他眼底深处,似乎确实藏着一丝与她相似的、不被世人所容的孤独与决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夜风拂过水面的细微声响。
良久,云暮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稳:“合作可以。但有条件。”
“说。”萧衍挑眉,似乎早有预料。
“第一,合作期间,情报共享,但听风楼内部事务,王爷不得干涉。”
“可。”
“第二,报仇之事,需以我的计划为主导,王爷需全力配合。”
“只要不影响大局,依你。”
“第三,”云暮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若有朝一日,大仇得报,王爷需放我自由,听风楼与我,皆可全身而退。”
萧衍凝视着她,眸色深沉,忽而一笑,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狂傲:“前两条,依你。这第三条……待到大业已成,天下在手,你再与我说‘自由’二字不迟。或许到时,你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做我唯一的皇后。”
他的话语霸道而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云暮心头一跳,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冷声道:“那是后话。眼下,王爷是否该展现一点合作的诚意?”
“诚意?”萧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云暮,“这是那夜黑衣人身上掉落的东西,或许对你有用。另外,揽月轩那两个奴才,明日便会因‘冲撞贵人’被调去浣衣局。”
云暮接过锦囊,入手微沉。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玄铁所制的令牌碎片,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图腾,以及几根沾染了特殊香料的银针。这正是那夜黑衣人所用!
他不仅知道,甚至拿到了关键证物!还顺手帮她清理了身边的眼线?
这份“诚意”,不可谓不重。
“至于更多的……”萧衍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三日后,御花园东南角,巳时,我们‘偶遇’。届时,再详谈下一步计划。”
说完,他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醉醺醺的模样,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嚷嚷:“酒……酒呢?本王还要喝……”然后,摇摇晃晃地,带着那两个如同背景板般的小太监,朝着与水榭相反的方向离去,仿佛刚才那番决定未来走向的密谈,从未发生过。
云暮站在原地,握着手中微凉的锦囊和那块冰冷的令牌碎片,看着萧衍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言。
与靖王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前途未卜。
但,这是她目前能抓住的,最快、最有力的复仇之刃。
她收起锦囊,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脸上重新戴上了那副怯懦病弱的面具,仿佛刚才那个与靖王针锋相对、冷静谈判的女子只是幻影。
她转身,朝着揽月轩的方向走去。
夜色更深,宫灯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未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陷阱,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尽管,同行者,是一头更加危险莫测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