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专案组的临时办公室设在古县招待所三楼，窗帘拉得严实，只留两盏台灯在长条桌上投下冷白的光，照亮一摞摞摊开的凭证和报表。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的油墨味和淡淡的烟味，几名纪检干部眉头紧锁，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偶尔的钢笔划痕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林晓站在桌旁，指尖按着一份《仿古街项目资金支付明细》，指腹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停留在“办公室装修工程”那一行，金额赫然写着“1000万”，收款方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古建装饰公司”。旁边的纪检干部老杨抽了口烟，声音沙哑：“这装修费太离谱了，一个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就算按最高标准，撑死也就百万级别，这1000万，怕是掺了不少水分。”
林晓没说话，翻开另一份合同，是仿古街招牌采购协议。上面标注着“实木仿古招牌，单价3万元\/块”，共采购230块，合计690万。她想起陈秀莲手里那块开裂的招牌，想起商户们抱怨“木头薄得像纸”，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查这家采购公司的底细，还有装修公司的法人信息，”她抬眼，眼神锐利如刀，“我怀疑这两家公司，跟赵立群有关系。”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被推开，周志强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闯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气喘吁吁，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林组长，找到了！”他把文件袋往桌上一放，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冒险回了趟文旅局档案室，在旧柜子最里面翻到的，是招牌的实际采购合同和验收单！”
林晓连忙接过文件袋，拆开细绳，里面掉出一沓泛黄的纸张。最上面的《简易招牌采购合同》上，单价一栏写着“500元\/块”，收款账户户主是“赵立军”，备注栏里不起眼地写着“法定代表人”。周志强指着这个名字，红着眼眶说：“赵立军是赵立群的远房堂弟，在古县开了家小木工坊，根本没能力承接230块招牌的订单，这分明是借壳套钱！”
验收单上的签字更是触目惊心，文旅局局长的签名旁，赫然有赵立群的亲笔批注：“符合仿古风格，准予支付全款”。林晓的手指抚过那行字迹，指尖冰凉——这哪里是“符合风格”，分明是借着“形象工程”的由头，公然瓜分民脂民膏。她想起陈秀莲说“3万块的招牌，用了1个月就裂了”，想起周志强说“我儿子的店，就毁在这破招牌上”，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烧得她喉咙发紧。
“还有这个，”周志强又掏出一张银行卡流水单，“这是我托人查到的，赵立军的账户收到招牌款后，分三次转了500万到一个隐秘账户，而这个账户的实际控制人，就是赵立群！”
老杨猛地拍了下桌子，烟灰缸里的烟头震得跳起来：“好家伙，一边逼着商户掏3万买500块的招牌，一边把差额揣进自己口袋，这哪是搞政绩，分明是强盗行径！”
林晓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拿起手机拨通了专案组组长的电话：“组长，证据确凿，赵立群不仅搞形式主义，还涉嫌巨额利益输送，建议立即对其采取留置措施，防止他销毁证据或潜逃。”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果断的回应：“批准，我已经安排人盯着他了，你们做好审讯准备。”
两个小时后，赵立群被带进了临时审讯室。他依旧穿着那件定制的深色西装，袖口的名字缩写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只是头发没了往日的一丝不苟，额前的碎发耷拉下来，脸色苍白，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傲慢，多了几分慌乱。
他刚坐下，就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名贵手表，手指微微颤抖。“林组长，”他先开了口，声音干涩，还在试图维持镇定，“你们找我来，还是为了仿古街的事？我都说了，那是为了古县的发展，招商引资需要形象，花点钱是难免的。”
林晓没跟他绕圈子，把那份500元单价的招牌合同拍在他面前：“赵书记，这是你堂弟赵立军和文旅局签订的实际采购合同，500块的招牌，你让商户掏3万，差额500万进了你的隐秘账户，这也是‘为了古县发展’？”
赵立群的目光落在合同上，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僵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辩解：“这……这是误会，赵立军是自主经营，我不清楚他的定价……”
“误会？”林晓冷笑一声，又抛出办公室装修合同，“你办公室的装修，花了1000万，而这家装修公司，法人是你妻子的远房亲戚，装修费用比市场价高出3倍，这也是误会？1000万的装修，1500万的宣传片只播了3次，500万的迎检费用里200万买了鲜花道具，你所谓的‘发展’，就是把古县8000万财政资金，当成你个人谋利和刷政绩的工具？”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狠狠砸在赵立群的心上。他的脸色从苍白变成铁青，又转为灰败，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发白。“我没有！”他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却没了底气，“那些钱都是正规支出，有发票有凭证，你们不能凭空诬陷！”
“正规支出？”周志强从旁边的隔间走出来，眼神里满是痛心和愤怒，“赵立群，你还记得三年前，老街的非遗市集吗？那是我花了半年时间策划的，不用政府花一分钱，就能带动商户增收，你却为了搞你的仿古街，硬生生把项目搁置了！我儿子在老街开了家手工艺品店，被你强制换招牌，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倒闭了，你知道他现在在外地打零工有多难吗？”
周志强的声音带着哽咽，每一句话都戳在赵立群的痛处。“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古县’，可你眼里只有上级的评价，只有自己的晋升，根本看不到老街居民的房子漏雨，看不到商户们濒临倒闭的困境，看不到王大爷因为污水倒灌卧病在床！”
赵立群的头垂了下来，肩膀微微耸动，不再说话。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我……我承认，我是想做出点政绩，想调回市里，才急功近利搞了仿古街。但我没贪那么多，装修和招牌的钱，一部分是为了打点关系，方便招商引资……”
“打点关系？”林晓打断他，语气严肃，“招商引资靠的是营商环境，是百姓的口碑，不是靠你用财政资金行贿，靠你搞虚假繁荣！你为了自己的仕途，牺牲了古县百姓的利益，造成3500万财政资金浪费，23户商户濒临倒闭，10多户老人因你的不作为生活困难，你对得起‘县委书记’这四个字吗？对得起古县的百姓吗？”
赵立群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证据确凿，他的辩解苍白无力。他想起自己刚上任时，在全县干部大会上说“要为百姓办实事”，想起仿古街剪彩时，自己站在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起迎检时百姓们躲闪的目光，一股巨大的悔恨涌上心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瘫坐在椅子上，声音沙哑：“我错了……我不该只想着政绩，不该贪那些钱……我对不起古县的百姓……”
林晓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沉重。她站起身：“赵立群，你现在说对不起晚了。你造成的损失，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名纪检干部匆匆走进来，低声对林晓说：“林组长，赵立群的司机刚才向我们反映，赵立群今天早上让他收拾了行李，还取了家里的现金和银行卡，似乎有潜逃的打算。”
林晓眼神一凛，看向赵立群。他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把他带下去，按程序办理留置手续。”林晓对旁边的纪检干部说。
两名干部上前，架起瘫软的赵立群。他没有反抗，脚步踉跄地走出审讯室，路过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些证据，眼神复杂，有悔恨，有不甘，还有一丝对权力的眷恋。
审讯室里，林晓和周志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释然。但这份释然很快被沉重取代——形式主义的背后，往往藏着腐败的阴影，而这些阴影，伤害的是最普通的百姓。
“林组长，”周志强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竟然贪了这么多。”
林晓点点头，拿起那份招牌合同，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这就是形式主义最可怕的地方，它不仅浪费资源，还会滋生腐败，撕裂民心。但我们不会让百姓的血汗白流，一定会把这些钱追回来，还给古县，还给百姓。”
窗外，夜色渐浓，古县的灯光星星点点。审讯室里的灯光依旧明亮，照亮了那些沾满利益输送痕迹的凭证，也照亮了破除虚假、守护民生的道路。而此刻，没人知道，赵立群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除了现金和银行卡，还有一份未完成的“仿古街后续招商计划”，上面的字迹，还带着他对政绩最后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