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悬于天穹,仿佛一颗病态的星辰。
它并非自然造物——没有冰川的粗粝纹路,没有积雪的蓬松质感。那是某种介于晶体与骸骨之间的物质,通透如最上等的黑曜石,却又在深处沉淀着絮状的血丝与灰烬。它巨大得令人窒息,直径超过百码,边缘不规则地延伸出冰刺,每一根冰刺的末端都凝固着细微的黑色闪电,正发出持续不断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嘶鸣。冰体内部,层层叠叠的暗色纹路如同年轮,记录着被吞噬的时间与湮灭的呼喊。
它悬挂在冰冠堡垒的正上方,距离尖塔之巅不足千尺。
这个距离让堡垒内所有亡灵——无论是仍保有意识的死亡骑士、巫妖,还是仅凭本能活动的食尸鬼、骷髅——都感受到了源自本能的战栗。那不是对寒冷的畏惧,而是对某种更本质的“终结”的感知。冰体散发出的并非低温,而是空无,是连死亡都能冻结的绝对寂静。
伯瓦尔·弗塔根站在王座厅外的露天平台上,统御头盔下的双眼燃烧着幽蓝火焰。
他仰望着那悬冰。
头盔赋予的感知如同蛛网般蔓延至整个诺森德,此刻却在那块冰体周围扭曲、断裂。他“听”不到冰内的任何灵魂回响,只有一片深邃的、连意识都会被吸进去的黑暗。但诺兹多姆的预言,阿尔萨斯近乎自毁的灵魂链接,以及巨龙群岛传来的生命共鸣,都指向同一个事实:
凛雪在里面。
她被冻结在自己创造的、也是囚禁自己的最后屏障中。
“能量读数?”伯瓦尔的声音通过头盔直接传入身后巫妖的思维。
“不稳定,大领主。”巫妖克尔苏加德——这位被迫臣服于新秩序的前诅咒神教领袖——用枯骨般的手指在空中划出符文,“冰体本身蕴含的寒冰魔力层级……超越了我们所有监测法阵的上限。更麻烦的是它表面附着的‘噬渊残响’,那是一种侵蚀性的虚空-死亡混合能量,正在尝试将冰体同化为通往噬渊的永久裂隙。”
“同化速度?”
“缓慢,但不可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大约七十二小时后,冰体将成为一扇单向门。届时任何接触它的物质与灵魂都会被拖入噬渊,而噬渊的污染也将通过它渗入我们的世界。”克尔苏加德停顿了一下,颅骨内的魂火闪烁,“当然,在那之前,冰体内部的结构会先崩溃。届时凛雪女士将……”
“我知道。”伯瓦尔打断他。
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救援的窗口正在急速关闭。
平台的另一端,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单膝跪地,双手紧握着插进冰面的霜之哀伤。
剑身不再散发以往的森然寒气,而是透出一种虚弱的、脉动般的冰蓝色微光,如同垂死心脏的最后搏动。剑刃与他的手掌之间,粘稠的暗红色血痕已经凝固——那是他强行透支灵魂能量维持链接时,肉体承受不住压力而渗出的死血。他的银发凌乱地披散在肩甲上,脸颊凹陷,眼窝深陷,但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却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焦点。
他“看”着她。
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霜之哀伤内部残存的、与巫妖王权柄共鸣的灵魂通道。那通道如今细若游丝,却比任何视觉都更清晰:他感知到冰体最深处,那个蜷缩着的、被层层寒冰包裹的轮廓。她的意识如同一粒被冻在琥珀中的火星,微弱,但仍在跳动。
三千年的囚禁。
三千年的抵抗。
阿尔萨斯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许是忏悔,也许是誓言,也许只是无意义的音节。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斯坦索姆的火焰,洛丹伦王座厅的鲜血,冰封王座上的对决,噬渊深渊中她向他伸出的手……那些曾让他疯狂、让他沉沦的画面,此刻都汇聚成一种尖锐的痛楚,刺穿了他好不容易重建的心防。
他欠她的。
不止是救赎,不止是第二次生命。他欠她一个完整的结局——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并肩而生。
“阿尔萨斯。”伯瓦尔走到他身边,沉重的板甲靴踩碎冰渣,“巨龙群岛的仪式已经抵达峰值。诺兹多姆传讯,时空裂隙的稳定性只能维持最后三十分钟。我们必须现在引爆冰体外壳。”
阿尔萨斯没有抬头:“引爆的冲击……她会承受不住。”
“所以我们才需要你的链接。”伯瓦尔蹲下身,金属手套按在阿尔萨斯颤抖的肩甲上,“霜之哀伤是她力量的延伸,也是她灵魂的锚点。当冰体碎裂时,你必须用这把剑‘接住’她逸散的意识,就像用网兜住坠落的星辰。这会让你的灵魂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甚至可能……”
“崩溃。我知道。”阿尔萨斯终于抬起眼,瞳孔中倒映着悬冰的轮廓,“那就让它崩溃。”
伯瓦尔沉默了片刻。
“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他沉声说,“凛雪的意志比你想象的更坚韧。我们还有备用方案,可以尝试用更温和的方式剥离冰层……”
“没有时间了。”阿尔萨斯打断他,声音嘶哑却坚定,“你看不到吗,伯瓦尔?冰体表面的黑色纹路……它们在生长。每过一秒,噬渊对她的侵蚀就加深一分。我们等待的每一刻,都在消耗她最后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灼烧着肺部。
“启动引爆。”他说,“我会接住她。用一切代价。”
伯瓦尔注视着他,统御头盔下的魂火剧烈摇曳。最终,他沉重地点头,站起身。
“所有单位,准备迎接冲击。”他的声音通过头盔传遍堡垒内外,“黑锋骑士团,固守外围防线,任何从冰体溢出的渊誓者残渣,格杀勿论。巫妖团,维持灵魂稳定结界,优先保护阿尔萨斯和仪式核心区。天灾军团……以王座厅为中心,构筑血肉壁垒。”
命令如涟漪般扩散。
冰冠堡垒这座沉寂多年的死亡要塞,此刻开始发出低沉的咆哮。石像鬼群从尖塔的巢穴中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在悬冰下方盘旋集结;冰霜巨龙拖曳着腐朽的骨翼升空,龙喉中积蓄着苍白的寒霜吐息;数以万计的地穴恶魔、缝合怪、亡灵法师从冰川的裂隙中爬出,在堡垒外围构筑起一圈圈扭曲而沉默的防线。
在堡垒底层,由弗丁率领的银色北伐军残部与部分联盟部落精英,也举起了武器。圣光、奥术、元素之力在他们手中凝聚,与死亡的寒气形成了诡异的和谐。
所有人都在仰望那块冰。
那块既是希望之棺,也是毁灭之种的冰。
同一时刻,巨龙群岛,索德拉苏斯。
永恒者圣殿顶端的仪式圈已达到了能量饱和的临界点。
六条守护巨龙——生命缚誓者阿莱克斯塔萨、时光之王诺兹多姆、魔法之王卡雷苟斯、梦境之王麦琳瑟拉(暂代沉睡的伊瑟拉),以及因古老盟约而受邀参与的红龙女王首席配偶克拉苏斯、蓝龙首席魔导师莎拉苟萨——呈六芒星方位站立。他们庞大的龙躯并未完全显现,而是保持着半龙半人的高精灵形态,但周身翻涌的原始魔力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在折射扭曲。
在他们中央,一块取自菲莱克矿脉的特殊矿石正悬浮旋转。
矿石约有人头大小,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孔洞中不断渗出青金色与暗紫色交织的光雾——那是生命精华与死亡能量的罕见共生体。此刻,在六条巨龙持续的能量灌注下,矿石已经变得半透明,内部如同有星云在诞生与湮灭。
“时空坐标已锁定。”诺兹多姆闭着双眼,双手虚托,掌心中流淌着金色的沙漏幻影,“冰冠堡垒上空,悬冰核心偏左十七度,深度……三百米。误差范围正负五米。”
“生命通道准备就绪。”阿莱克斯塔萨的红色长发无风自动,眼中流淌着熔岩般的暖光,“我已将我的部分生命本源注入链接,足够为一位泰坦守护者级别的存在提供复苏所需的原始活力。”
“魔法稳定场强度98%,仍在上升。”卡雷苟斯面前悬浮着数十个旋转的奥术符文,“但我要提醒各位,我们维持的是一条横跨半个世界的超远程空间隧道。任何一端的干扰都可能导致隧道崩塌,届时溢出的能量足以撕裂索德拉苏斯的山脉。”
“梦境侧翼已加固。”麦琳瑟拉的声音空灵如回声,“我联系了仍在翡翠梦境中值守的绿龙姐妹,她们会帮忙稳定现实与梦境的边界,防止虚空能量通过梦境层面向仪式渗透。”
克拉苏斯与莎拉苟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魔力汇入整体循环。红龙的火焰与蓝龙的奥术交织,为仪式提供了额外的能量冗余。
诺兹多姆睁开眼,瞳孔中倒映着无穷无尽的时间流。
“伯瓦尔那边准备好了。”他说,“三十秒后,我们将同时引爆悬冰外壳。届时,冰体内部的凛雪意识会因突然释放而剧烈逸散。我们的任务是:第一,用生命能量包裹她的意识核心,防止其被噬渊残响污染;第二,用时光之力暂时‘凝固’她周围的时间流速,为阿尔萨斯的灵魂接引争取窗口;第三,维持空间隧道稳定,确保她的意识能安全通过。”
他环视其他巨龙。
“这将是一次精密如刺绣的手术,而我们的工具是足以撼动大陆架的能量洪流。任何失误,凛雪将魂飞魄散,阿尔萨斯会灵魂崩解,而冰冠堡垒上空将永久留下一道通往噬渊的伤疤。”
阿莱克斯塔萨微微颔首。
“我们明白风险,诺兹多姆。但我们也看到了那个未来——如果没有她,艾泽拉斯在虚空终极降临时将失去最重要的盾牌。她的意志,她融合了生与死、光与影的独特存在,是这个世界的希望之一。”
“那么,”诺兹多姆抬起双手,时间之沙开始疯狂旋转,“开始倒数。”
“十。”
巨龙们的魔力开始共振,仪式圈的地面浮现出巨大的泰坦符文。
“九。”
特殊矿石发出刺耳的嗡鸣,孔洞中喷出的光雾凝聚成一条贯穿虚空的纤细光带。
“八。”
光带延伸,穿透云层,刺入看不见的维度裂隙。
“七。”
冰冠堡垒上空,悬冰表面的黑色闪电突然加剧,冰体开始发出低频率的震颤。
“六。”
伯瓦尔举起手臂,统御头盔光芒大盛,所有天灾单位同时进入最高警戒。
“五。”
阿尔萨斯握紧霜之哀伤,剑身的脉动与他心跳同步,灵魂开始不计代价地燃烧。
“四。”
弗丁高举灰烬使者,圣光如灯塔般照亮了死亡军团的黑暗阵列。
“三。”
悬冰内部,某处极深的冰层,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却让所有感知敏锐者心脏骤停的——
咔嚓。
“二。”
冰体表面裂开了第一道缝隙。不是黑色,而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的幽暗。
“一。”
诺兹多姆与伯瓦尔的声音,跨越半个世界,在灵魂层面同时嘶吼:
“引爆!”
轰————————————!!!
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在诞生的瞬间就被更本质的“寂静”吞噬了。
悬冰没有炸裂成四散的碎片,而是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的玻璃雕塑,整体向内塌陷、崩解。塌陷的过程慢得诡异,每一块剥离的冰片都在空中旋转、雾化,蒸腾成苍白色的寒气云团。云团中,亿万颗细碎的冰晶折射着诺森德极夜的天光,仿佛一场逆向降生的暴雪。
而在塌陷的中心,那幽暗的裂隙急速扩大。
从裂隙中涌出的不是物质,而是某种“概念”——是寒冷,是孤独,是抵抗,是三千年无休止的自我禁锢所积累的全部重量。这股无形的洪流向四面八方扩散,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首当其冲的是冰冠堡垒。
尖塔顶端的寒冰王座投影——那座由凛雪力量维持了多年的、象征性大于实用性的王座——在冲击波抵达的瞬间就化为了齑粉。王座厅的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千年不化的冰壁簌簌掉落冰渣。堡垒外围,数百只盘旋得太近的石像鬼如同被无形之手捏碎,化作混合着骨渣与冰屑的黑雨坠落。
亡灵军团构筑的血肉壁垒剧烈摇晃。前排的食尸鬼和骷髅直接僵立、粉碎,它们的灵魂之火在冲击中被吹熄。中排的缝合怪发出无声的咆哮,臃肿的肉体上炸开一个个血洞,但死亡魔法仍在驱动它们牢牢钉在原地。
只有最精锐的黑锋骑士团和死亡骑士们,依靠着自身的意志与符文盔甲的保护,勉强稳住了阵脚。但他们盔甲表面的霜痕在急速蔓延,呼吸喷出的白雾在空中凝结成冰棱。
“稳住!”达里安·莫格莱尼的吼声在黑锋频道中炸响。他高举影之哀伤,剑身的暗影符文疯狂闪烁,在骑士团前方展开一道半透明的死亡屏障。“所有骑士,灵魂链接最大功率!我们要为阿尔萨斯争取时间!”
屏障外,冲击的余波仍在肆虐。
而在这毁灭性的景象中央,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却闭着眼。
他放弃了所有外在感知,将全部意识沉入了霜之哀伤建立的灵魂通道。
通道另一端,是爆发。
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灵魂风暴。三千年的压抑,三千年的抵抗,三千年的孤独与坚守,在封印破碎的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倾泻而出。阿尔萨斯的意识刚一接触,就差点被冲散。
他“看”到了无数画面:
——她独自坐在冰封王座上,凝视着诺森德永不消散的风雪,王冠的重量让她的颈椎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她在奥杜尔深处,将寒冰刺入尤格萨隆的触须,古神的低语如同毒虫般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在尼奥罗萨的腐化之心中,以自身为代价构筑绝对零度领域,恩佐斯的尖啸让她的灵魂出现裂痕。
——她在噬渊的黑暗中坠落,典狱长的锁链缠绕着她的四肢,她挣扎着,将最后一丝力量注入霜之哀伤,只为给他的灵魂开辟一条归途。
每一幅画面都携带着磅礴的情感:责任的重压,战斗的惨烈,牺牲的决绝,以及……深埋在一切之下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柔。
那是她还是凡人法师时的记忆碎片:达拉然图书馆午后的阳光,与吉安娜讨论法术模型时的笑声,第一次召唤出雪花时的惊喜。那些碎片在灵魂洪流中浮沉,如同暴风雪中最后的花瓣。
阿尔萨斯的意识在洪流中颤抖、撕裂。
但他没有退缩。
他将自己的记忆——那些肮脏的、血腥的、悔恨的记忆——也反向灌注进通道。斯坦索姆的火光,洛丹伦的背叛,冰封王座的堕落,噬渊的折磨……他将自己最丑陋的部分毫无保留地展开,不是为了祈求原谅,而是为了告诉她:
你看,我比你想象的更不堪。
所以,你必须回来。
因为只有你见过我最黑暗的模样,却仍选择伸手。
灵魂的对话在瞬间完成。
而在现实层面,悬冰的塌陷已抵达最后阶段。
冰体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直径数十米的、不断旋转的苍白色寒气漩涡。漩涡中心,那道幽暗的裂隙已经扩大成一个不规则的洞口,洞内是纯粹的黑暗,黑暗深处,隐约可见某种蜷缩的轮廓。
就是现在!
“阿尔萨斯!”伯瓦尔的吼声如同惊雷。
阿尔萨斯猛地睁开眼。
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完全的冰蓝色,眼白处蔓延出细密的血丝。他双手握住霜之哀伤,用尽全身力量,将剑尖刺向漩涡中心!
剑身没入漩涡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霜之哀伤开始“生长”。
不是物质层面的生长,而是灵魂层面的延伸。剑身化为无数道纤细的、半透明的冰蓝色丝线,如同神经末梢般探入漩涡深处,精准地缠绕上那个蜷缩的轮廓。每一根丝线都承载着阿尔萨斯燃烧的灵魂碎片,它们在黑暗中发出微弱却倔强的光。
“接住了……”阿尔萨斯牙关渗血,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我接住你了……凛雪……”
但噬渊的反扑,也在这一刻降临。
漩涡周围的黑暗突然沸腾!
数十道黏稠的、由阴影与负能量构成的触须从裂隙中爆射而出,它们无视物理规律,直接缠绕向霜之哀伤延伸出的灵魂丝线。触须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那是被噬渊吞噬后彻底湮灭的灵魂残渣,此刻被典狱长的残余意志驱动,化为最恶毒的腐蚀武器。
“渊誓者残渣!”克尔苏加德的尖啸响起,“它们想污染链接,把她的意识拖回去!”
“黑锋骑士团!”达里安·莫格莱尼剑指苍穹,“冲锋!斩断那些触须!”
“为了盟约!”
“为了凛冬女士!”
钢铁的洪流开始奔腾。
三百名黑锋死亡骑士,这些艾泽拉斯最精锐的亡灵战士,同时催动胯下的亡灵战马,向着悬浮在半空的漩涡发起了决死冲锋。他们没有翅膀,无法飞行,但他们将死亡之力灌注进坐骑的骸骨,让战马踏着空气如履平地,在虚空中留下道道苍白的蹄印。
第一波触须已经缠上了灵魂丝线。
丝线开始变黑、枯萎,阿尔萨斯发出痛苦的闷哼,鼻孔和耳孔都渗出了黑血。
“滚开!”达里安率先杀到。影之哀伤划出一道暗月般的弧光,斩断了三条触须。被斩断的触须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化为黑烟消散。但更多的触须从裂隙中涌出,它们不再攻击丝线,而是直接扑向冲锋的骑士。
战斗在天空中爆发。
触须如巨蟒般缠绕骑士,试图将他们拖入裂隙。死亡骑士们挥剑斩击,符文剑刃与阴影触须碰撞,爆发出刺耳的撕裂声与灵魂层面的尖鸣。不断有骑士被触须缠住、拽下马背,他们在坠落过程中仍在挥剑,直到被拖入裂隙的黑暗深处,再无音讯。
“第二波!顶上去!”达里安已经杀红了眼,他的胸甲被触须撕开一道裂口,腐朽的内脏隐约可见,但他浑然不觉,影之哀伤舞成一道死亡风暴,所过之处触须纷纷断裂。
下方,伯瓦尔也开始行动。
他高举双手,统御头盔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以巫妖王之名……”他的声音通过头盔传遍整个诺森德,“所有忠诚于凛冬盟约的亡者,将你们的意志,借予我!”
冰冠冰川开始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更宏大的共鸣。数以百万计的亡灵——无论是否保有意识——同时抬起了头。它们的灵魂之火,它们残存的意志碎片,如同萤火虫般从躯体中飘出,汇聚成一条条淡蓝色的光流,涌向冰冠堡垒,涌入伯瓦尔的头盔。
那是诺森德千年积攒的死亡本质,是亡者国度对生者世界最后的眷恋。
伯瓦尔将这股力量引导至双手,然后,向着天空的漩涡,轰然推出!
一道直径超过十米的、由纯粹死亡能量构成的暗蓝色光柱冲天而起,精准地轰入漩涡边缘。光柱没有攻击性,而是展开了“领域”——一个以死亡对抗死亡的排斥场。触须在领域中动作变得迟缓、脆弱,黑锋骑士们的压力骤减。
“就是现在,阿尔萨斯!”伯瓦尔嘶吼,“把她拉出来!”
阿尔萨斯已经濒临极限。
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灵魂丝线在触须的腐蚀与他的强行维持之间反复拉锯。每一条丝线的断裂,都让他的灵魂缺失一块。但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因为丝线另一端传来的重量,正在减轻。
不是消失,而是某种“凝聚”。
那个蜷缩的轮廓,在灵魂丝线的牵引与巨龙群岛灌注的生命能量滋养下,开始苏醒。
他感知到她的第一缕意识波动。
那波动微弱如初生心跳,却带着熟悉的、如同北极星般坚定的频率。
……阿尔……萨斯?
她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疲惫、困惑,却依旧清晰。
他的喉咙被血块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将全部情感灌注进灵魂
是我。
我来了。
跟我回家。
短暂的沉默。
然后,他感受到一股力量从另一端传来——不是索取,而是托举。她在主动配合他的牵引,将自己的意识核心顺着丝线向上移动。每移动一寸,丝线承受的压力就减轻一分,而他的灵魂就愈合一分。
漩涡中心,黑暗开始褪色。
蜷缩的轮廓逐渐清晰。
最先出现的是手。
一只苍白、修长、覆盖着细微冰晶的手,从黑暗深处探出。手指虚弱地张开,仿佛在摸索,然后,轻轻握住了最近的一根灵魂丝线。
丝线瞬间明亮如银河。
紧接着是手臂、肩膀、长发……她的轮廓一点一点从黑暗中浮现,如同从深海浮向水面的沉船。她的身体依旧被一层薄冰覆盖,冰层下是破碎的法师袍和累累伤痕。她的双眼紧闭,长发如同冻结的瀑布般披散,发梢末端还残留着噬渊的黑斑。
但她还活着。
意识在复苏,力量在回归。
阿尔萨斯感觉到,灵魂丝线传来的重量越来越轻,而某种浩瀚的、熟悉的寒冰波动,开始从她体内苏醒。
就是现在——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双手握剑,向后猛拉!
“出来!!!”
霜之哀伤发出一声贯穿天地的剑鸣。
灵魂丝线骤然收缩,如同渔夫收网,将那个身影从黑暗漩涡中彻底拽出!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
漩涡停止了旋转。
触须僵在半空。
所有仰望着天空的生者与亡者,都屏住了呼吸。
她脱离了黑暗。
身体轻如羽毛,在惯性作用下向上飘升了数尺,然后,开始坠落。
长发在身后散开,冰晶在空气中拖出苍白的轨迹。她依旧闭着眼,但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对抗某个残留的梦魇。覆盖身体的薄冰在坠落过程中片片碎裂、剥离,露出其下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以及皮肤表面那些如同瓷器裂痕般的灵魂创伤。
她向着冰冠堡垒尖塔的方向坠落。
向着那个伸出手、等待着她的世界坠落。
阿尔萨斯松开了霜之哀伤。
剑身插在冰面,兀自嗡鸣。他踉跄着向前迈步,张开双臂,迎向那个坠落的身影。
伯瓦尔也冲了上来,金属靴在冰面刮出刺耳的摩擦声。
两人几乎同时抵达平台边缘。
她坠落的速度并不快,仿佛有无形的手在下方托举。
三米。
两米。
一米。
阿尔萨斯的手臂触碰到她散开的长发,冰凉的触感让他心脏骤停。
然后,她的身体,轻轻落入了他的臂弯。
几乎在同一瞬间,伯瓦尔的手臂也托住了她的后背。
两人一左一右,接住了她。
重量很轻,轻得不像是承载了三千年重担的躯体。但她的体温——如果那还能被称为体温——低得可怕,如同握着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寒气从她皮肤渗出,瞬间在阿尔萨斯的臂甲和伯瓦尔的铁手套上凝结出厚厚的霜层。
她依旧没有睁眼。
但她的胸口,出现了极其微弱的起伏。
一次。
两次。
如同沉睡已久的冰川,第一次开始了呼吸。
阿尔萨斯低头看着她苍白的面容,那些记忆中的轮廓——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细长的眉毛——都与过去重叠,却又被岁月和痛苦蚀刻出新的纹路。他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寸停住。
他不敢。
他怕这是一个幻觉,一触即碎。
伯瓦尔打破了沉默。
“生命体征?”他的声音紧绷如弓弦。
后方,两名被紧急召唤来的被遗忘者药剂师——这些希尔瓦娜斯时代的遗留者,如今在盟约中担任医疗与研究的角色——快步上前。他们手中的仪器发出嘀嗒声,幽绿的符文光扫过凛雪的身体。
“微弱……但稳定。”一名药剂师难以置信地盯着读数,“灵魂完整度87%,有严重损耗但无结构性缺失。肉体……处于深度冻结状态,但生命能量正在缓慢渗透。她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以及一个极度稳定的寒冰-生命混合环境才能安全解冻复苏。”
“能移动吗?”
“可以,但必须保持绝对平稳。任何剧烈震动都可能导致她尚未愈合的灵魂创伤崩裂。”
伯瓦尔点头,看向阿尔萨斯。
“带她去王座厅下的静滞冰窟。那里有她当年留下的泰坦-亡灵混合符文阵列,能提供最稳定的环境。”
阿尔萨斯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仿佛要将这三千年缺失的注视一次性补完。良久,他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调整了姿势,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甲与胸甲的凹陷处,用双臂形成一个稳定的支撑。
然后,他转身,向着王座厅的大门走去。
步伐缓慢,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如同捧着整个世界最后的火种。
在他身后,天空中那个黑暗漩涡失去了支撑,开始急速缩小。残余的触须发出不甘的尖啸,但被达里安率领的黑锋骑士团最后一轮冲锋彻底斩碎。漩涡收缩成一个点,然后,无声湮灭。
只留下一片清澈的、无星无月的诺森德夜空。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极光在天际缓缓流淌,青绿色的光带如同神灵的笔触,为这片刚刚经历生死劫难的土地蒙上静谧的纱幔。
冰冠堡垒内外,所有幸存者——无论是亡灵还是生者——都沉默地注视着那个抱着凛雪缓缓走入堡垒深处的背影。
没有人欢呼。
没有人说话。
只有风穿过冰川裂隙时发出的呜咽,仿佛在吟唱一首古老而悲伤的史诗。
达里安·莫格莱尼降落在平台边缘,影之哀伤拄地,单膝跪倒。他的盔甲布满裂痕,胸口的伤口仍在渗出黑血,但他浑然不觉。他只是望着阿尔萨斯消失的方向,轻声说:
“欢迎回来,女士。”
弗丁走到他身边,灰烬使者插在冰面。老圣骑士的面容在极光下显得异常苍老,但眼中燃烧着欣慰的火焰。
“她做到了。”弗丁说,“三千年孤守,噬渊深渊,她都扛过来了。”
“他也做到了。”达里安看向插在平台中央的霜之哀伤。剑身的光芒已经黯淡,表面布满细微裂痕,但它依旧屹立,如同墓碑,又如同丰碑。“他接住了她。”
伯瓦尔走到两人身边,统御头盔摘下,露出那张被龙焰灼烧后永远凝固在痛苦与坚毅之间的脸庞。他望着夜空,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第一阶段结束。”他说,“她回来了。但复苏之路才刚刚开始。而且……”
他没有说完。
但弗丁和达里安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而且,虚空的低语从未真正消失。恩佐斯虽死,其散播的腐蚀仍在。噬渊的威胁暂时退却,但典狱长的陨落是否意味着终结?还有那些分散在各卷末尾的“钩子”——尤格萨隆核心的异常波动、深海中的虚空海螺、嵌入冰冠堡垒基座的黑色碎片、诺兹多姆观测到的那个被虚空化的未来片段……
战斗,永无止境。
但至少今夜,他们赢得了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
他们带回了她的火种。
伯瓦尔重新戴上头盔,转身面向堡垒内外仍在待命的无数亡灵。
他的声音通过统御魔网,平静而坚定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凛冬女士已归。”
“所有单位,解除最高战备,回归常态警戒。”
“治疗伤员,清点损失,修复堡垒损伤。”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为了艾泽拉斯。”
短暂的沉默后,冰冠冰川各处,响起了低沉而整齐的回应。
那不是欢呼,而是某种更沉重的、如同磐石碰撞般的共鸣:
“为了艾泽拉斯。”
声浪在群山间回荡,惊起了栖息在悬崖上的寒冰蝙蝠。它们成群飞起,在极光下盘旋,仿佛在为这场跨越生死界限的救援,献上最后的、无声的礼赞。
而在王座厅深处,通往静滞冰窟的螺旋阶梯上。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抱着怀中依旧冰封的女子,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阶梯两侧的冰壁上,古老的泰坦符文因他的经过而逐一亮起,投下幽蓝的光晕。光晕照亮了他脸颊上的血痕,也照亮了她苍白面容上细微的冰晶。
他走得很慢。
因为他知道,这条路,他走了整整三十年才走到她的面前。
而未来的路,无论多长,他都将与她并肩而行。
直到群星尽头。
直到最后的低语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