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沙漠的边际终于被抛在身后,当第一丛枯黄但真实的骆驼刺映入眼帘时,队伍中压抑的气氛终于松动了一丝。脚下不再是松软吸血的沙砾,而是坚硬龟裂的土质,远处甚至能看到稀稀拉拉的、顽强的芨芨草在风中颤抖。
乌洛苏部落所在的那片依靠地下泉水滋养的小小绿洲,就在前方不到十里。对于在死亡之海挣扎了一夜又半日的队伍来说,那里代表着清水、食物、暂时的安全和……可以埋葬同伴的净土。
然而,林晚心中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太安静了。
按照草原部落的习惯,即便在白天,部落外围也应该有牧羊人或警戒的骑手。可视野所及,只有空旷的草场和静静吃草的零星羊群,不见一个人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祥的寂静,连风似乎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不对劲。”石锋勒住马,鹰隼般的眼睛扫视四周,“巴特尔头人,你们部落平时这个时候,应该有人在外面吧?”
巴特尔脸色也凝重起来,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脸色骤变:“有血腥味!很淡,但错不了!是从部落方向飘过来的!”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幸存者们更加惊恐地缩在一起,队员们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
“青羽,带两个人,先去探查,不要暴露。”林晚低声下令,“石锋,你带其余人,保护幸存者和……阿槿。巴特尔头人,你熟悉地形,我们绕到部落西侧那个高坡上去,看看情况。”
队伍立刻分成两拨。青羽带着两名最擅长潜行的“暗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起伏的草丘后。林晚、石锋、巴特尔和其余队员,则带着大部队,借助地形掩护,悄悄向巴特尔所说的西侧高坡迂回。
高坡距离部落约有一里,能俯瞰大半个乌洛苏。当林晚趴在高坡顶端的枯草丛中,用望远镜望向那片熟悉的帐篷群时,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帐篷还在,但许多帐篷有明显的破损痕迹,像是被利刃或钝器撕裂。部落中央的空地上,原本用来晾晒奶疙瘩和毛皮的木架倒了一地。最刺目的是——地上有几滩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在灰黄色的土地上格外扎眼。羊圈和马厩里空空如也,只有几具牲畜的尸体胡乱丢弃在角落里。
没有人。整个部落,死寂一片。
“长生天啊……”巴特尔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这个坚强的汉子此刻浑身颤抖,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家的方向,那顶最大的、绘着白鹿图腾的帐篷,此刻门户大开,里面黑漆漆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看那里。”石锋指向部落边缘靠近水泉的地方。那里,十几座新垒起的土堆,突兀地立在那里,没有墓碑,没有祭品,只有被胡乱踩实的黄土。
是坟。而且,是匆忙掩埋的乱坟。
乌洛苏部落,在他们离开的这一天一夜里,遭遇了灭顶之灾。
“谁干的?!”一名乌洛苏战士悲愤低吼,就要冲下山坡,被石锋死死按住。
“冷静!现在冲下去就是送死!”石锋低喝道。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现场没有大规模战斗的痕迹,帐篷破损但并未被焚毁,血迹不多但分布零散,更像是小规模但精准的突袭或镇压。敌人动作很快,目的明确——控制部落,清除抵抗,然后……带走了大部分人和牲畜?
是天机阁的报复?因为他们摧毁了刑天祭坛?还是苍狼部?因为巴特尔父子与新稷接触?
就在这时,青羽三人悄然返回,脸色都极其难看。
“执政官,”青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的怒火,“部落里……有大约二十个苍狼部的战士在看守。他们躲在几个完好的帐篷里,正在喝酒吃肉。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说什么?”林晚问。
“他们说……乌洛苏部落勾结‘汉人奸细’,图谋不轨,已经被乌洛头人下令‘清理’。巴特尔头人的家眷……全被关在水泉旁的地窖里。部落里其他反抗的男丁,都埋在了那些新坟里。女人和孩子,还有大部分牛羊,都被押往苍狼部王庭了。”青羽顿了顿,眼中闪过痛色,“他们还提到了巴图……说那个小子骨头硬,打死了他们三个人,最后被砍了头,头就挂在……挂在了巴特尔头人家帐篷的门梁上。”
“啊——!!!”巴特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嚎,双目赤红,猛地挣脱石锋,就要往下冲,“我的儿子!我的塔娜(妻子)!我的卓玛(女儿)!我要杀了他们!!”
林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大,但声音冰寒刺骨:“巴特尔!你现在冲下去,不仅救不了你的家人,还会害死我们所有人!你想让巴图白死吗?!想让你妻子女儿最后的希望也破灭吗?!”
巴特尔身体一僵,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响,但终究没有再动。
“二十个看守。”林晚快速计算着自己这边的战力。能战的队员加上乌洛苏战士,一共不到三十人,人人带伤疲惫。对方二十人,以逸待劳,且占据部落房屋作为掩体。强攻,伤亡太大,而且一旦惊动可能就在附近的苍狼部大队人马,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硬拼。”她看向青羽,“他们戒备如何?有没有可能偷袭?”
“很松懈。”青羽道,“他们觉得乌洛苏已经彻底被拿下,剩下的老弱妇孺关在地窖里翻不起浪,所以大部分人都在喝酒,只有两三个人在部落边缘晃悠放哨,但也心不在焉。”
“地窖位置?”
“水泉北边十步,上面盖着草席和石块,有两个苍狼兵守着,也在喝酒。”
林晚脑中飞速运转。目标是救人,不是歼灭。对方松懈,是机会。但必须快,必须悄无声息。
“石锋,挑五个身手最好、最冷静的弟兄,加上你和我。青羽,你带其余所有人,埋伏在部落东边那个干沟里。听到我发出的夜枭叫声(三短一长),就立刻冲进来接应,制造混乱,然后带着救出的人,头也不回地向东南方向撤,去白水河边我们之前渡河的地方汇合。”
“执政官,太危险了!您不能去!”青羽和石锋同时反对。
“我必须去。”林晚目光坚定,“我对付这种潜入任务有经验(系统辅助),而且,巴特尔的家人认识我,我去,他们更容易信任和配合。这是命令!”
她看向巴特尔:“头人,你想亲手救出你的家人,为巴图报仇吗?”
巴特尔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好,那你跟着我。但记住,一切听我指挥,救人为先,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
巴特尔用力捶了一下胸口:“长生天作证,我听你的!”
计划敲定。青羽带着大部队和幸存者悄然转移向干沟埋伏。林晚、石锋、巴特尔和五名精选的“暗刃”队员,则如同捕食前的猎豹,借着黄昏最后的光线和高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乌洛苏部落潜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草原的夜晚来得很快。寒风再起,吹得帐篷呼呼作响,也掩盖了细微的脚步声。
部落边缘,两个抱着酒囊、脚步踉跄的苍狼部哨兵正靠在倒塌的木架上说笑,抱怨着这趟差事无聊,羡慕着押送俘虏和牛羊回王庭的同伴能领赏。
忽然,其中一人感觉脖子一凉,想叫,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身体软软倒下。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后脑便遭到重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石锋和一名“暗刃”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他们身后,迅速将尸体拖到阴影处。
林晚打了个手势,七人分成两组。石锋带三人去解决帐篷里喝酒的敌人,林晚带着巴特尔和另一名队员,直奔水泉边的地窖。
地窖口,两个看守正就着一块烤羊肉喝酒,篝火映照着他们油光满面的脸。地窖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林晚从阴影中观察。距离大约十五步,中间是开阔地。硬冲会被发现。
她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轻轻扔向地窖侧面不远处的羊圈废墟。
“啪嗒。”
轻微的响动引起了看守的注意。
“什么声音?”一人警觉地抬头。
“可能是野狗吧,来啃死羊的。”另一人嘟囔道,“你去看看。”
“真麻烦。”先前那人抱怨着,放下酒囊,晃晃悠悠地朝羊圈走去。
就是现在!
林晚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她的速度极快,脚步轻盈,在另一名看守听到风声愕然回头的瞬间,已经扑到近前!手中短刀(谢景珩所赠)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刺入对方咽喉!对方只来得及瞪大眼睛,便捂着脖子倒下。
与此同时,巴特尔如同暴怒的棕熊,扑向了走向羊圈的那名看守!他从后面勒住对方的脖子,另一只大手捂住对方的嘴,狠狠一扭!“咔嚓”一声脆响,那名看守身体一软,没了声息。
干净利落。
林晚迅速掀开地窖口的草席和石块,一股霉味和汗味混合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借着篝火的光,能看到地窖底部瑟缩着几十个人影,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惊恐。
“塔娜!卓玛!”巴特尔压低声音喊道。
“阿爸?!”一个虚弱但充满惊喜的女孩声音响起,一个大约十二三岁、脸上脏兮兮却眼睛明亮的女孩扑了过来,紧接着是一个憔悴但坚强的中年妇人。
“巴特尔!你还活着!”妇人塔娜抱住丈夫,泪如雨下。
“没时间了!”林晚急促道,“我们是来救你们的!所有人,安静,跟着我们,快!”
地窖里的人群一阵骚动,但看到巴特尔和他身边的“汉人女子”(林晚的装扮),又听到是来救他们的,求生欲压过了恐惧,在巴特尔和那名“暗刃”队员的帮助下,开始一个接一个爬出地窖。
就在这时,部落中央最大的帐篷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器碰撞和怒喝声!
石锋他们被发现了!
“快!加快速度!”林晚心头一紧,催促着地窖里的人。
最后几个人刚爬出来,中央帐篷区的打斗声已经迅速扩大,更多的苍狼兵从其他帐篷里冲出,叫骂着朝石锋他们围去。
“你们带人先撤!去东边干沟找青羽!”林晚对巴特尔和那名“暗刃”队员下令,自己却转身朝着打斗方向冲去!
“执政官!”巴特尔急喊。
“执行命令!”林晚头也不回。
她不是逞英雄,而是石锋那边只有四个人,被十几个人围攻,情况危急。而且,制造足够的混乱,才能让巴特尔他们带着老弱妇孺安全撤离。
林晚冲近战团,捡起地上死去苍狼兵的一把弯刀。她没有直接加入混战,而是游走在边缘,如同最狡诈的猎手,专门袭击那些背对着她、或者落单的敌人。她的刀法或许不如石锋他们刚猛,但胜在刁钻精准,配合着系统的动态视觉辅助,每一次出手都直奔要害,或者干扰敌人,为石锋他们创造机会。
一个苍狼兵举刀劈向石锋后背,林晚疾步上前,弯刀斜撩,砍中对方手腕!那人惨叫一声,刀脱手飞出。石锋回身一刀,结果了他。
“执政官!你怎么来了!”石锋又惊又怒。
“别废话!往东边撤!交替掩护!”林晚喝道。
四人且战且退,利用帐篷和杂物作为掩体,不断给追兵制造伤亡。苍狼兵虽然人多,但事发突然,又喝了不少酒,反应和配合都差了一截,一时间竟被四人拖住。
眼看就要退到部落边缘,突然,一声尖锐的唿哨划破夜空!
远处,响起了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地面开始微微震颤!
更多的苍狼部骑兵来了!而且听声势,人数不少!
“糟了!”石锋脸色大变。
林晚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上马!抢马!”林晚当机立断,冲向最近几匹被栓在木桩上的、属于苍狼兵的战马。
四人迅速砍断缰绳,翻身上马。林晚吹响了约定好的夜枭叫声——三短一长,声音凄厉。
然后,她一提马缰,对石锋喊道:“分开跑!引开他们!东南白水河渡口汇合!”
说罢,她猛抽马鞭,胯下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向着与巴特尔他们撤离方向相反的西南方狂奔而去!一边跑,她还一边故意用刀背猛敲马鞍上的金属件,发出刺耳的响声,吸引追兵的注意。
“追!别让那个汉人女人跑了!”苍狼兵的头目怒吼,大部分骑兵果然调转马头,朝着林晚追去!只有少数人迟疑地看向了东边。
石锋红了眼,但他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他一咬牙,带着剩下两名队员,也分别朝着不同方向冲去,进一步分散追兵。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林晚伏在马背上,感受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呼啸的箭矢破空声。她没有回头,只是拼命催动战马,向着西南方那片更加黑暗、地形也更复杂的丘陵地带冲去。
系统地图在脑海中展开,标记着身后的红色光点(追兵)和前方的地形。功德点只剩下275点,无法兑换强力辅助。只能靠自己和这匹抢来的马了。
马是好马,但毕竟不是她的坐骑,默契不足。而且连续奔波战斗,她自己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左臂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马鬃上。
一支箭擦着她的耳边飞过,带走几缕发丝。又一支箭射中了马臀,战马痛得人立而起,险些把她甩下去!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林晚死死抱住马颈,双腿夹紧马腹,强迫战马继续向前。冲进丘陵地带,地形变得崎岖,树木和岩石多了起来,追击的速度受到阻碍,箭矢也少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苍狼部骑兵常年生活在马背上,对这种地形的适应能力极强。而且,对方人数占优,完全可以分兵包抄。
果然,追兵分成了三股,一股咬在身后,另外两股从左右两侧迂回,试图将她逼入绝地。
前方出现了一道断崖,不算很高,但很陡峭,崖下是黑黢黢的,不知道有多深。左右都是追兵,后方是断崖。
绝路。
林晚勒住马,停在断崖边。战马喘着粗气,口吐白沫,显然也到了极限。
三股追兵合围上来,大约还有十五六骑,举着火把,将她团团围住。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狰狞而带着残忍笑意的脸。
“跑啊?怎么不跑了?”领头的正是之前帐篷里那个头目,他舔了舔嘴唇,目光在林晚身上扫过,尤其是在她染血的肩膀和苍白的脸上停留,“汉人小娘子,长得还挺标致。杀了可惜,不如带回去献给乌洛头人,说不定还能领份额外的赏……”
污言秽语引起一阵哄笑。
林晚坐在马上,微微喘息,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她看了看身后的断崖,又看了看围上来的敌人,左手悄悄按住了怀中那枚吸收了大量信息的黑色金属牌。
跳下去?生死未卜。被俘?生不如死。
似乎……没有选择了。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做最后一搏。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呜——呜——呜——!!!”
低沉、雄浑、充满了肃杀之意的号角声,如同从地狱中传来,突然从东南方向响起!那号角声与苍狼部的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更加苍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所有苍狼兵的笑声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是沉闷如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那声音起初还在远处,但迅速逼近,如同滚动的潮水,越来越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火光!东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无数的火把!火光连成一片跳跃的海洋,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这边漫卷而来!火光中,隐约可见黑色的旗帜招展,旗帜上似乎绣着狰狞的兽形图案。
“是……是黑鹰骑!白鹿部阿尔斯楞头人的亲卫黑鹰骑!”一个苍狼兵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白鹿部?阿尔斯楞?黑鹰骑?
林晚愣住了。白鹿部首领的直属精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来得如此及时?
苍狼兵头目脸色剧变,他看了看被围在崖边的林晚,又看了看那迅速逼近、声势骇人的骑兵海洋,一咬牙:“撤!快撤!”
他毫不恋战,调转马头就跑!其他苍狼兵也如蒙大赦,纷纷跟着逃窜,哪里还顾得上林晚。
只是几个呼吸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追兵,就跑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烟尘和狼藉。
林晚孤零零地站在断崖边,看着那迅速接近的火光海洋,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是敌?是友?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最前方那杆迎风猎猎的大纛——黑色旗帜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目光锐利的雄鹰。旗下,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战马越众而出。
马上一人,身形高大魁梧,穿着镶有金边的黑色皮甲,披着厚重的狼皮大氅,头上戴着一顶插着鹰羽的皮帽。火光映照下,那是一张典型的草原汉子的脸,肤色古铜,鼻梁高挺,嘴唇紧抿,下颌线条刚硬如岩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夜空下的寒潭,锐利如捕食时的鹰隼,此刻正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居高临下地望向崖边的林晚。
他抬起手,身后滚滚如雷的骑兵洪流瞬间静止,鸦雀无声,只余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战马偶尔的响鼻。
那人目光落在林晚染血的肩膀、苍白却坚毅的脸上,以及她手中紧握的弯刀上,沉默片刻,用低沉而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的汉语开口道:
“你,就是新稷的执政官,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