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刑部大牢,死囚区。
叶长安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衫,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红漆食盒,他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牢房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人。
“马丁神父。”
叶长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角落里的人动了一下。
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红血丝的脸。
那个硕大的酒糟鼻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因为长时间的酒精戒断,他的双手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酒……”马丁盯着叶长安手里的食盒,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给我……酒……”
叶长安蹲下身,打开食盒取出一壶酒,拔开塞子。
浓郁的酒香瞬间溢满了整个牢房。
马丁的眼睛直了。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隔着木栅栏,伸出那双脏兮兮的手想要去抓酒壶。
叶长安手腕一转,酒壶移开了几寸。
“想喝?”叶长安看着马丁那双浑浊的眼睛,脸上没有表情。
“我是神父……我是主的仆人……”马丁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胡子上,“给我喝一口……就一口……”
“我知道你是谁。”叶长安把酒壶放在地上,但刚好在马丁手指够不到的地方,“你是法兰克最博学的传教士,精通拉丁文、希腊文,甚至还能读懂希伯来文的古卷。可惜,因为偷喝了修道院的圣酒,又打伤了院长,你逃到了大唐。”
马丁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了几下,眼神死死地粘在酒壶上。
“在大唐,醉酒闹事,打伤更夫,按律当杖责流放。”叶长安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
咚。
金子落在酒壶旁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金黄色的光泽和深红色的酒液,在火光下交织出一种妖异的色彩。
“喝了这壶酒,拿上这锭金子。”叶长安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帮我写一本书。”
马丁愣了一下。他的视线在金子和酒之间来回游移,最后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叶长安:“写……写什么?”
“《圣经》。”
“我不写!”马丁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身体向后退去,“那是亵渎!那是下地狱的罪!”
“亵渎?”
叶长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酒鬼。
“皮平在法兰克烧毁大唐的丝绸,把原本富足的贵族变成乞丐,那是不是亵渎?上帝创造了金子,创造了美酒,难道是为了让人受苦?”
叶长安弯下腰,手指轻轻敲击着栅栏的铁条。
“马丁,你想想。如果上帝真的喜欢贫穷,那为什么教堂要建得那么高大?为什么主教的权杖要镶嵌宝石?”
马丁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显然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叶长安打开牢门走进牢房,倒了一杯酒递到马丁面前。
“我不需要你凭空捏造。”叶长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我只需要你……修正一下翻译的误差。”
马丁颤抖着接过酒杯,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那种久违的灼烧感让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呻吟。
“怎么……修正?”
马丁放下杯子,眼神不再躲闪,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金子。
叶长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马太福音》里有一句话。”叶长安缓缓说道,“‘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神的国还容易’。”
马丁点了点头:“这是主的教诲,让人安贫乐道。”
“不,你记错了。”叶长安摇摇头,眼神冷得像冰,“那句话的原文应该是:‘财富是主对勤勉者的奖赏,只有拥有财富的人,才有余力去荣耀主的国度’。”
马丁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这……这是篡改!这是……”
“这是一千两黄金。”
叶长安打断了他。
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大唐钱庄的通兑汇票,轻轻放在那锭金子下面。
“写完这本书,这一千两就是你的。你可以去大唐的任何一个坊市,买最好的酒,睡最软的床。没人知道你改了什么,毕竟……西边那些主教,懂希伯来文的没几个。”
马丁看着那张汇票。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他伸手,抓住了那锭金子。金子冰冷坚硬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
“还有。”叶长安看着马丁紧握金子的手,“要在《启示录》里加一段。就说……东方将有圣人出,受命于天,手持权杖,指引迷途的羔羊。”
马丁咬着牙,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透出一股疯狂。
他抓起地上的酒壶,猛灌了一大口。
“笔……”马丁嘶哑着嗓子吼道,“给我笔!”
……
大唐印书局,地下一层。
这里灯火通明,数百名工匠正在忙碌。巨大的木质齿轮咬合转动,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轰鸣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和纸浆的味道。
叶长安站在二楼的回廊上,俯瞰着下面的生产线。
在他身后的长桌上,堆满了刚刚印制好的书籍。
这些书用的不是西方那种粗糙发黄的羊皮纸,而是大唐最顶级的宣纸,洁白、坚韧,摸上去如同丝绸般顺滑。封面用的是深蓝色的硬纸,上面烫着金色的花纹,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的中心,却隐晦地印着大唐的龙纹。
马丁正趴在桌子的一角,手里握着一只狼毫笔,眼睛通红,状若疯癫地在稿纸上书写着。他身边堆满了空酒壶。
每一个字写下去,他都会停下来大笑两声,然后又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但那种掌握经典的快感,让他根本停不下笔。
“世子。”
钱万三捧着一本刚装订好的样书,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他翻开书页,看着上面工整的汉字和旁边标注的拉丁文对照。
“这……真的能行吗?”钱万三有些迟疑,“那些红毛鬼的主教会信这个?”
叶长安从钱万三手里接过书。
由于使用了活字印刷术,每一个字母都清晰锐利,排版疏朗悦目。这与西方那些手抄本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他们信不信上帝,我不知道。”叶长安合上书,手指轻轻抚摸着封面上烫金的十字架,“但他们一定信这个。”
他指了指烫金的工艺。
“这书本身,就透着一股钱味儿。”叶长安把书扔回桌上,“那个皮平让大家吃苦,让大家烧丝绸。可人都是肉长的,谁愿意天天睡地板、啃黑面包?”
叶长安走到栏杆边,看着下面一筐筐被装好的书籍。
“那些大主教,那些领主,他们过惯了好日子。皮平断了他们的财路,还要断了他们的享受。他们心里早就憋着一团火,只是不敢说,怕背上背叛上帝的罪名。”
叶长安转过身,看着还在疯狂书写的马丁。
“现在,我们把理由送到了他们手里。这本书告诉他们,贪婪不是罪,享受是荣耀。只要手里拿着这本书,他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穿丝绸,用瓷器,数金子。”
“告诉商队。”叶长安眼神骤然变冷,“这次不走陆路,走海路。把这些书,连同我们准备好的黄金,直接送到法兰克那几个反对皮平最凶的主教手里。”
“记住,送礼的时候要恭敬。”叶长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就说这是东方教会发现的‘死海古卷’真本,是上帝失落的真言。”
……
两个月后。法兰克王国,兰斯大教堂。
窗外下着暴雨,雷声滚滚。
格雷瓜尔主教坐在昏暗的书房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被雨水打湿的木箱。
这是几个东方商人冒着大雨送来的。
格雷瓜尔原本想把人赶出去。现在的局势太紧,皮平那个疯子到处在抓捕与东方通商的人。
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因为那个领头的商人说,这是为了拯救迷途的羔羊。
格雷瓜尔伸出枯瘦的手,撬开了木箱的盖子。
金光。
刺眼的金光在烛火下闪耀。
箱子的底层铺满了沉甸甸的金币,每一枚上都印着大唐皇帝的头像。
而在金币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蓝色的书。
那书封面的烫金十字架,精致得让他屏住了呼吸。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书籍。
格雷瓜尔颤抖着手,拿起那本书。纸张触手温润,散发着一种令人迷醉的墨香。
他翻开第一页。
那是一段用优美的拉丁文印刷的序言。
视线顺着文字向下移动,最终定格在一行加粗的字句上:
“凡劳苦积攒财富者,便是荣耀我;凡享用世间美物者,便是赞美我。因万物皆我所造,弃之不用,即为亵渎。”
格雷瓜尔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一段话,彻底颠覆了他六十年来所宣讲的一切教义。
如果是两个月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本书扔进火里,然后把送书的人送上绞刑架。
但现在……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箱底那些金币。
这一箱金子,足够他修缮破败的教堂,足够他买回那些被皮平烧毁的精美法衣,足够他在地窖里囤满最好的葡萄酒。
格雷瓜尔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
他又看了一眼那行字。
“弃之不用,即为亵渎……”格雷瓜尔喃喃自语。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照亮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在那段“新教义”支撑下,终于释放出来的、贪婪的解脱。
格雷瓜尔慢慢地合上书,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唯一的救赎。
他伸出另一只手,抓起一把金币,紧紧攥在手心。
“赞美东方。”
“赞美……新的福音。”
他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声音虔诚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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