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纵队驻守的长春外围防区,小丰满事件和鞍钢复工的“消极应对”,虽未立即招致上峰的雷霆之怒,但杜聿明长官部乃至重庆方面,各种无形的掣肘、克扣补给、安插眼线的小动作层出不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些极其微妙、难以言说,却又真实存在的“变化”,开始悄然发生。这些变化并非来自上级的嘉奖或友军的支援,而是来自那个理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林的东北民主联军。这是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回馈”,一种建立在危险默契之上的“谢礼”。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前沿阵地的基层军官和士兵。在长达数百公里的对峙线上,小规模的摩擦、侦察与反侦察、偷袭与伏击本是家常便饭。但近一个月来,一线部队陆续报告了一些“反常”现象:
驻防在陶赖昭前沿三号高地,第一支队某连连长,在一次夜间侦察报告中写道:“……卑职率尖兵班前出侦察,于月光地遭遇敌巡逻小队,约一班人。双方距离极近,不及回避。然敌仅以火力进行威慑性扫射,弹着点偏高,旋即主动后撤,并未纠缠。我部还击后,敌已远去,似有意避战。”
负责侧翼警戒的侦察排长汇报:“……我排于黑林子一带设伏,捕获敌一名掉队通信兵。该兵被俘后并无顽抗,经简单询问(未用刑),称其上级有令,近期避免与我部精锐发生不必要的正面冲突,‘留着劲儿打大鱼’。后按纵队座指示,经教育,发给干粮,于次日晨释放。”
更令人玩味的是炮兵观测哨的报告:共军在一些次要方向的阵地加固和部队调动,似乎变得“透明”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样刻意隐蔽,甚至偶尔会出现小股部队在射程内“暴露”的情况,仿佛在暗示:“我在这里活动,但无意进攻,你也别开炮。”
这些零碎的信息汇集到楚云飞指挥部,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注意,只被当作敌军的战术调整或偶然现象。直到一份由小陈亲自整理、标注为“绝密”的分析报告,摆上了楚云飞的案头。
报告对比了近三个月来,楚云飞部与东北民主联军接触交火的详细记录,并与防区内其他国民党军部队(如新一军、七十一军部分防区)的战报进行了交叉分析,揭示出一个惊人的趋势:在与楚云飞部对峙的宽大正面上,共军主动发起的连级以上规模的进攻次数显着下降,且攻击强度明显减弱,多以袭扰、牵制为主。而同一时期,相邻防区的国民党军部队则频频告急,遭受了多次营、团规模的猛烈攻击,损失惨重。尤其在对后勤补给线的破袭上,共军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楚云飞部的主要运输通道,转而集中力量打击其他部队的交通线。
“纵队座,”小陈指着分析图表,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数据不会说谎。林……他好像在对我们……‘手下留情’?”
楚云飞盯着图表,久久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回想起保卫小丰满电站后,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那句模糊的“朋友,电站之光,照亮前程”;想起在鞍钢“停产”事件中,对方似乎心领神会的沉默;想起那次“战俘交换”时对方超乎寻常的“爽快”与那份意外的“情报赠品”…… 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林,或者说其背后的延安决策层,清楚地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并且正在以一种极其隐晦、极其危险的方式,表达着“认可”与“回报”!
这不是简单的战场勾结,而是一种基于更高层面战略判断的默契。延安方面洞察了国民党政权的腐朽本质,也看清了楚云飞这类非嫡系将领的处境和潜在的“价值”。他们不希望楚云飞这支有一定战斗力、且对保护国家资产有积极作用的部队过早被消耗或逼到绝境。保持楚云飞部的相对“完整”和“存在”,既可以在国民党内部制造矛盾和猜忌,也可以为未来可能的“变局”埋下伏笔。这是一种冷酷而高超的算计,也是一种基于实力的“怀柔”。
“这不是‘留情’,是‘策略’。”楚云飞终于开口,既有被“识破”的凛然,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棋逢对手的悸动,“林,还有他后面的人,看得比杜聿明,比重庆那帮人,要远得多。他们这是在告诉我们:你的所作所为,我们心中有数。只要你继续这样‘默契’下去,我们可以暂时相安无事。”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方立功忧心忡忡,“此事若被上面知晓,就是通敌的铁证!”
“应对?”楚云飞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我们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应对。继续保持我们的节奏:避免主动挑衅,减少无谓摩擦,重点巩固防务,保护厂矿。他们递过来的‘橄榄枝’,我们心领神会,但绝不伸手去接。这条线,太危险,一旦沾上,后患无穷。”
他转过身,语气变得无比严肃:“传令各部队主官:敌军近期活动规律有所变化,各部更需提高警惕,加强侦察,切不可因敌一时‘消停’而松懈麻痹!防务不可有丝毫懈怠!同时,严密封锁此类消息,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小陈肃然领命。
楚云飞深知,林的这份“谢礼”,是一杯包裹着糖衣的毒酒,甜美诱人,却足以致命。它既能暂时缓解压力,也可能成为将来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既要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整顿内部、积蓄力量,又要时刻警惕不能被这“默契”所绑架,更不能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林总啊林总,”楚云飞低声自语,“你这份‘人情’,我楚云飞记下了。但你我终究是各为其主,这场仗,还没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