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已经过去了,日子在一种几乎凝滞的平静中缓缓流淌。周深严格遵循着康复师调整后的方案,将所有的训练都回归到最基础的感知刺激层面。
他不再期待任何及时的反馈,只是日复一日的、耐心地重复着那些简单到枯燥的互动:摇晃摇铃,指认五官,触动不同材质的物品,哼唱轻柔的旋律。
他的心境如同深潭里的水,表面波澜不惊,将所有的期待都沉入最深处。他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比拼的不是速度,而是耐力。
他只需要稳定的、持续的向前跑,不必去看终点还有多远。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周深推着何粥粥来到康复中心那间洒满阳光的玻璃花房。
这里种植着各种绿植,空气湿润而清新。他将轮椅停在一盆茂盛的绿萝旁,自己则在她身边的藤椅上坐下。
何粥粥安静的靠在轮椅里,目光没有焦点的落在某片叶子上,神情依旧是一片空茫的平静。周深没有打扰她,只是习惯的、轻轻哼唱起那首她曾经似乎很喜欢的《亲爱的旅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旋律在温暖静谧的花房里缓缓流淌。
“亲爱的旅人,没有一条路无风无浪....”
他哼唱着,目光温柔的落在何粥粥身上,但并不强求她的回应。他早已习惯这种单向交流,将哼唱当做一种陪伴的背景音,一种稳定情绪的媒介。
然而,就在歌曲进行到间奏部分,周深稍微停顿换气的瞬间,他的余光敏锐的捕捉到另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
何粥粥搭在轮椅木质扶手边缘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向下敲击了一下。
动作很快,轻的像是一片羽毛落下。
周深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一股微弱的电流击中。他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
但他强迫自己没有任何大的反应,没有停止哼唱,甚至没有转过头确认,生怕任何突兀的举动都会惊扰到这如同幻觉般的一幕。
他保持着原有的节奏和音量,继续哼唱下去,但全部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那只手上。
“.......会有孤独,会有悲伤,也会有无尽希望.....
几个小节之后,那个微小的动作,再次出现了。
她的食指,在一次,轻轻的、伴随他的哼唱的节奏,敲击了一下扶手。
这一次,周深看得真切。那不是无意识的肌肉抽搐,那是一种带有微弱节律感的动作,与旋律的起伏隐约契合。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汹涌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了周深的鼻腔和眼眶。他不得不微微仰起头,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才将那股湿意逼退。
他努力维持着哼唱的平稳,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敢停下,也不敢改变节奏,就像一只小心翼翼靠近易受惊的小动物的观察者。他继续哼唱着,用眼角的余光,贪婪地、珍惜的记录着那只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微弱的敲击。
这个动作太小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于任何人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
但是对于周深,对于深知何粥粥之前状态,几乎已经接受了“从零开始”漫长等待的周深来说,这却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信号。
它像在无边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光芒虽弱,却真切的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绝望。它无声的宣告着:这些被疾病暂时压抑的神经拼接,并未完全断裂;那些对音乐、对节奏的本能感知和反应,依然蛰伏在她的身体的深处,并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探出了触角。
生命,在给予你最沉重的一击,几乎让你陷入彻底的绝望之后,又或许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以这样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的方式,向你展示他无法被完全摧毁的韧性。
周深哼完了整首歌,花房里恢复了寂静。何粥粥的手指也停止了敲击,恢复了一动不动的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周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没有欣喜若狂,没有立刻去向医生报告,他甚至没有对何粥粥说任何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内心那片冰封的湖面,因为这一丝微弱的暖流,而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他缓缓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何粥粥那只刚刚敲击过扶手的手上。她的手冰凉而柔软。
“粥粥”他低声说,声音沙哑而充满感情:“你听到了,对不对?”
何粥粥没有回应,目光依旧茫然。
但周深却觉得,这一刻,阳光格外温暖,看,只要不放弃,最寒冷的冬天,也可能等来冰雪消融的声响。这微弱的回应,就是生命给予坚守者,最珍贵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