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雪化得快,桥洞外的泥地被浸得软烂,踩上去 “咕叽” 响。黄龙蹲在火堆边,左手攥着枚磨得光滑的青灰色石子,指腹反复摩挲着 —— 这枚石子已经被他捏出了三道裂纹,再用力些,说不定就能捏碎。
“手腕放松,别绷那么紧。” 叶十三坐在旁边,左手拿着根枯枝,在地上画着什么,“手劲要沉在掌心,不是靠指关节硬顶 —— 捏石子是练‘控’,不是练‘蛮劲’。”
黄龙松了松手腕,重新攥紧石子。掌心传来熟悉的刺痛,伤口结痂的地方被磨得发紧,可他没松手 —— 这半个月,他不仅能捏出石子裂纹,还能闭着眼睛听出十米外铜钱落地的声音,叶十三说他 “有点天赋”,这话让他更不敢偷懒。
正练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含糊的咒骂:“黄龙!你个小兔崽子!给老子出来!”
黄龙的手猛地一松,石子 “啪嗒” 掉在地上。这声音他太熟了 —— 是父亲黄老三的声音。
他赶紧站起身,往桥洞深处缩了缩,心脏 “砰砰” 跳得厉害。自从上次从家里逃出来,他再也没见过父亲,可他忘不了父亲把他当筹码的冷漠,忘不了父亲说 “五十块抵债” 时的麻木。
“躲什么?” 叶十三的声音很沉,却带着股安稳的力量,“他要是敢来,有我。”
话音刚落,黄老三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桥洞。他比半年前更落魄了 —— 棉衣破了几个大洞,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有块新的淤青,嘴角还沾着酒渍,一进门就盯着黄龙,眼睛里满是贪婪。
“龙龙!可算找到你了!” 黄老三踉跄着扑过来,伸手就要抓黄龙的胳膊,“跟爹回去!李老板说了,你只要回去,之前的债就再宽限几天!”
黄龙赶紧往后躲,叶十三突然站起身,挡在了他面前。老人依旧佝偻着背,破棉袄上沾着泥点,可往那儿一站,却像堵墙似的,把黄老三的路拦住了。
“你是谁?” 黄老三眯着醉眼,打量着叶十三,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别多管闲事!这是我儿子,我带他回家,天经地义!”
“回家?” 叶十三冷笑一声,声音里的沙哑褪去了些,多了股冷冽的劲儿,“你所谓的‘家’,是把他卖给赌场当筹码?还是把他当物件,抵你欠的赌债?”
黄老三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却又梗着脖子喊:“我是他爹!我养他这么大,让他帮我抵点债怎么了?总比我被打断腿强!”
“你养他?” 叶十三往前迈了一步,左眼死死盯着黄老三,空洞的右眼窝在昏暗的桥洞里显得格外吓人,“你把他娘卖去赌场,把他妹妹卖去别人家,自己躲在赌场里喝酒,这叫‘养’?你连块发霉的馒头都舍不得给他留,还要把他推进火坑,这叫‘爹’?”
每句话都像巴掌,抽在黄老三脸上。他的眼神开始躲闪,嘴里嘟囔着:“我…… 我也是没办法…… 欠了那么多钱……”
“没办法?” 叶十三的声音更冷了,左手微微抬起,指节泛白,“你要是真没办法,就不会拿着卖女儿的钱去赌,不会拿着卖老婆的钱去喝酒。你只是自私,只是想把自己的烂摊子,甩给孩子。”
黄老三被说得哑口无言,可看到黄龙手腕上的银镯子时,眼睛又亮了 —— 那镯子是银的,能卖不少钱。他突然扑过去,想抢黄龙的镯子:“把镯子给我!那镯子能卖钱!卖了钱就能还一部分债!”
黄龙赶紧攥紧手腕,叶十三一把抓住黄老三的胳膊。老人的左手看着干枯,力气却大得惊人,黄老三疼得 “哎哟” 叫出声,想挣脱却纹丝不动。
“你知道这镯子是谁的吗?” 叶十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是他娘的陪嫁,是他娘临走前唯一给他的念想。你敢动一下,我让你连站着走出这桥洞的机会都没有。”
黄老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叶十三的眼睛,突然觉得这老头有点眼熟 —— 尤其是那只空着的右手袖子,还有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你…… 你到底是谁?” 黄老三的声音开始发抖,“你认识李老板?”
叶十三松开手,黄老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在泥地里。老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李老板要是知道你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要抢,你觉得他还会宽限你?他要的是‘活筹码’,不是个连爹都不如的赌鬼 —— 你要是再敢来缠黄龙,不用李老板动手,我先打断你的腿。”
这话像惊雷,炸在黄老三耳边。他知道李老板的心狠手辣,也知道眼前这老头不好惹 —— 能说出这种话,肯定认识李老板,甚至比李老板还厉害。他看着叶十三冰冷的眼神,又看了看躲在后面、眼神里满是失望的黄龙,突然没了底气。
“我…… 我走…… 我再也不来了……” 黄老三踉跄着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出桥洞,跑远了还能听见他含糊的咒骂,却再也不敢回头。
桥洞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火堆 “噼啪” 的燃烧声。黄龙攥着银镯子,手还在发抖,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 不是害怕,是失望。他以前还盼着父亲能变好,能跟他一起找娘和妹妹,可现在他才明白,父亲心里只有赌,只有自己。
叶十三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烤红薯 —— 是早上帮工换的,一直揣在怀里,还带着点温度。
“哭什么?” 叶十三的声音软了些,“这种人,不值得你哭。”
“我以前…… 还盼着他能变好……” 黄龙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着,“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糊涂,可他连娘的镯子都要抢……”
“有些人,一旦沾了赌,心就黑了,再也变不回来了。” 叶十三靠在石壁上,看着火堆,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你娘和妹妹,才是你该找的人。至于他,就当没这个爹。”
黄龙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他把红薯掰成两半,递给叶十三一半:“你吃,我不饿。”
叶十三接过红薯,慢慢吃着。火堆的光映在两人脸上,黄龙看着叶十三空着的右手袖子,突然觉得,这个邋遢的老头,比亲生父亲还像亲人 —— 他会保护他,会教他本事,会把热红薯分给他吃。
“以后他要是再敢来,你不用躲。” 叶十三吃完红薯,擦了擦手,“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黄龙 “嗯” 了一声,攥紧手里的红薯,心里暖烘烘的。他看着火堆里跳动的火苗,突然明白,有些亲人,不是靠血缘;有些家,不是靠房子 —— 只要有人护着你,陪着你,就算在桥洞里,也像家。
那天晚上,黄龙睡得很安稳。他梦见自己和叶十三一起,找到了娘和妹妹,娘笑着摸他的头,妹妹拉着他的手,说 “哥,你好厉害”,叶十三坐在旁边,也笑着,空着的右手袖子好像也不那么孤单了。
第二天早上,黄龙醒来时,发现叶十三正坐在火堆边,手里拿着枚石子,在地上画着什么。他凑过去一看,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听声辨骰,明日始练。”
黄龙的眼睛亮了起来 —— 他知道,新的本事,又要开始学了;而他找娘和妹妹的路,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