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枕溪身体一颤。
他看向王猛,对方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惧。
那些狱卒也都瑟瑟发抖,目光躲闪。
胸腔里那股凭着一时意气涌上的热血,眨眼冷灭。
他恨这种被人拿捏软肋的感觉,更恨自己即便到了这一步,竟然还无法真正做到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
尤其是这些......
只因一点残存旧谊而对他手下留情的昔日同僚,因他而获罪,甚至送命。
反抗的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
秦鹭野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这就对了。”
声音放缓,“识时务者为俊杰。”
“杜枕溪,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对你,对你身边的人,才是最好的。”
“秦鹭野......”
杜枕溪不再称呼“四公子”,直呼其名。
“今日种因,他日......莫要悔恨结果。”
秦鹭野嗤笑一声,松开了捏着他的手,将他重重推回刑凳上。
“悔恨什么?悔恨动你?还是悔恨得罪君天碧?”
“都有。” 杜枕溪眸光幽深,“君天碧她......从来不是会吃亏的人。”
“你若动我,便是与君天碧彻底撕破脸。”
“她或许不会为我一人现身,但若北夷伤她的人......”
秦鹭野不屑地冷哼一声。
“你到现在还认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忘替你的城主张目?真是忠心可鉴。”
“一条丧家之犬,也配被她放在心上?”
“我等着看你变成这诏狱里的一摊烂泥,再被她拿来当兴师借口的那天!”
他不再看杜枕溪,转而厉声喝道:“王猛!”
王猛惴惴不安地连忙躬身:“属下在!”
秦鹭野指着地上的拶子命令,“捡起来。”
王猛手指颤抖着,捡起那副冰冷的刑具。
“杜公子金尊玉贵,怕疼,受不得轻慢,咱们就得好好伺候。”
秦鹭野语气森然,“留一口气,让他能睁着眼,看着他的城主来不来救他。”
“先从手开始,上礼。”
王猛浑身一颤,目光在地上的刑具和杜枕溪平静的脸色之间来回,嘴唇哆嗦着:
“四公子,这......杜公子他......”
“动手!”
秦鹭野厉声打断,眼中寒光慑人,“还是说,你想跟他一起尝尝这诏狱里所有的花样?”
王猛脸色灰败,看向杜枕溪。
后者对他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那是让他......照做的意思。
杜枕溪抿紧了失去血色的唇,主动将双手并拢,平放在冰冷的刑凳上。
王猛颤抖着手,弯腰拾起那副拶子。
粗糙的木棍和绳索入手冰凉沉重,手指又是一抖。
他一步一步挪到杜枕溪面前,不敢抬头。
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勉强将带着倒刺的木棍,缓缓套上了杜枕溪的手指。
木棱抵着指节,寒意尖锐。
“杜公子......得罪了。”他低声说,带着哭腔。
杜枕溪没有看他。
在两旁狱卒的协助下,王猛咬牙,用力拉紧了绳索。
木质刑具咬合皮肉,细齿嵌入指尖。
疼痛尖锐,顺着指骨蔓延至腕,再窜上肩颈。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被摧折的手上,指尖微微蜷着。
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松开。
君天碧说过,喜欢这双手。
说它们骨相好,适合执笔定生死,握刃掌刑权。
如果这双手真的在这里废了,毁了,她......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也好。
至少,这次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样......也不算......欠她了吧。
麻绳摩擦着藤木,拶子狠狠收紧。
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杜枕溪抿紧唇,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却一声未吭。
君天碧......
他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绝望又解脱。
怕是真的......
等不到你所说的,亲眼看着昔日落井下石者,跪伏求死的那一天了。
他静静地坐着,在无边的疼痛中,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来的黎明。
而黑暗中,有一双空洞的眸正凝视此处。
蓄势待发。
绿洲边缘的黄昏,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刻。
游殊半身浸在清凉的水泽里,那抹绚烂如晚霞的赤红鱼尾偶尔闲闲地晃动一下。
尾鳍带起晶莹水珠,搅动柔软的水草,在暖色调的光线里划出细小彩虹。
他上身倚着矮石,玄色外袍的衣摆随意散落在沙地上,沾了些许潮气,他浑不在意。
连续奔波劳碌,他已经祥瑞完了所有绿洲暗河,觉得在陆地上这般瘫着也挺好的。
没鞋穿也没那么难接受,起码不累。
岸边的沙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上面散落着烤全羊的骨架和装葡萄汁的皮囊。
游殊解决了大半只羊,腹中充实驱散了疲惫,连带着看那个沉默眺望远方的魔头,都顺眼了几分。
这两日相处,他算是摸清了这疯子的脾气:
事办好了,她可以容忍你诸多不敬甚至僭越;
事办砸了,你就是跪着把礼数做全,她也能笑着把你骨头一根根拆了。
游殊切下一片羊肉送入口中,咀嚼时目光却一直落在君天碧侧影上。
她盘膝坐在一块更高的沙丘上,目光越过粼粼的水面,投向远处被晚霞染成瑰紫色的天际线。
那里隐约可见北夷城郭的轮廓。
她那藏着戏谑的眸子,此刻倒映着漫天流金,看不透任何情绪。
没有折腾他,没有说些气死鱼不偿命的话,甚至......连东西都没吃。
不知又在酝酿什么折磨人的新花样。
而且目标......很可能还是自己。
游殊又切了片肉,正要送入口中,却听沙丘上传来冷淡的嗓音:
“你们族中,如何惩罚不听话的人?”
游殊动作一顿。
他晃了晃鱼尾,水花轻溅:“城主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君天碧没回头,“说说看。”
游殊沉默片刻,还是照实说了:“无非是......关禁闭,禁足于无妄海海眼深处,反省己过,直到认错。”
“或者去深海沟服苦役,清理暗礁、照顾幼崽之类的。”
“最严重的,会驱逐出族,永世不得回归深海。”
他顿了顿,“我们族人丁不算兴旺,彼此血脉相连,若非犯下叛族或残害同族的大罪,极少动用肉刑,更不会......轻易取人性命。”
君天碧不以为然,“只是静思,或是做些苦力......”
“罚得这么轻......会长记性吗?”
“若下次再犯,又当如何?”
“鲛人寿命悠长,莫非......全靠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