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看着郭嘉那兴奋的样子,不得不给他泼点冷水,耐心解释道:
“奉孝且慢激动。此流刺网之法,关键在于利用潮汐和鱼群洄游习性,并非所有水域都适用,目前看,最适合的便是这等江河入海口。
我乐安郡境内,符合条件的入海口,不过四五处而已,且各处鱼群多寡未知,产量未必都能如此处。
再者,冬日河水封冻,无法下网,一年之中,适合捕捞的日子,满打满算,恐怕也只有两百天左右。不过,日夜两次潮汐皆可利用,倒是真的。”
他顿了顿,强调道,“渔业,终究只能作为粮草之补充,稳扎稳打地种田,方是立身之正途。”
一直沉默的程昱此时也开口了,他看向江浩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
“惟清何必过谦。即便如你所说,扣除损耗与不宜捕捞之日,此法一年若能为我军稳定提供十数万乃至二十万石鱼获,已是解了燃眉之急,功莫大焉!此举,真乃萧何之才也!”
他将江浩比作汉初稳守后方、保障粮草的名相萧何,评价可谓极高。
要是他来干这活,大概只能回家牺牲下老乡,顺便说一声:“老乡,你好香啊!”
“军师真牛!”
“郡丞大才!”
……
太史慈、凌操、高顺等人也纷纷由衷地赞叹道。
江浩摆了摆手,依旧保持着清醒:
“诸位过誉了,些许取巧之技,何足挂齿。真正困难的,还在后面。鱼肉虽好,却不能完全替代主粮,人若只食鱼,难以饱腹,且易生病。
更关键的是,鱼肉极易腐坏,保鲜极难,出水后一日内尚可,过两日便腥臭难当。
因此,捕捞之后,需有完善的冷链……呃,是需有迅速的运输和处理体系,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将其运抵军营或百姓手中,或烹煮,或腌制晾晒。
唯有在水运便利之处,此法方能大规模推行,否则,鱼烂在路上,反为不美。”
他转向程昱,细致地交代起来:
“仲德,此事后续还需你多费心。需安排专人管理这些流刺网,遇到风雨天气,需及时收起,防止网具被冲毁。
运输环节至关重要,我初步设想,可在士兵口粮中,尝试以鱼肉替代部分粮食。
鱼与粮的比例,初步定在二比八或三比七之间,即两到三分的鱼肉,搭配七到八分的粮食,鱼肉占比万不可再高,否则士卒体力不济。
另外,夜间退潮时布网,网具的朝向需与白日相反,应朝着淄水上游方向,以拦截随退潮入海的鱼群……”
江浩洋洋洒洒,又补充了许多实际操作中需要注意的细节。
他深知,一个想法的成功,不仅在于其本身的巧妙,更在于执行的严谨。
光吃鱼肉确实不行,但在一石粮草中掺入两三成鱼肉,既能节省粮食,又能改善伙食,补充蛋白质,无疑是可行的。
三国时期也有用其他粮食充当主粮的记载。
三国志中:“自遭荒乱,率乏粮谷。诸军并起,无终岁之计,饥则寇略,饱则弃馀,瓦解流离,无敌自破者不可胜数。袁绍之在河北,军人仰食桑椹。袁术在江、淮,取给蒲蠃(螺蚌等水生生物)。”
大意就是袁绍的军队在河北靠着桑葚存活,袁术军队在江淮捡螺蚌为食。
相比之下,他能让士兵们吃上新鲜的鱼肉,还外加主粮,在这个时代,已经堪称是仁政和奇迹了。
程昱闻言,拱手应道:
“诺。昱必当妥善安排,请惟清放心。”
他心中已然开始盘算如何在各河口设立监管点,如何调配人手,以及如何将这批珍贵的鱼获最快地融入现有的粮草分配体系之中。
看着程昱应承下来,江浩心中一块石头稍稍落地。
流刺网的成功,意味着至少能解决一部分粮草压力,他暗自盘算着,即便算上这批额外的渔获,目前乐安郡的粮草缺口,严格来算,仍差着约二十万石。
乱世之中,粮食就是命脉,就是稳定军心、延续势力的根本。
他并非没有后手。
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如同一个隐秘的宝库,其中关于渔业的技术又何止流刺网一种?
比如结构巧妙、专捕底栖鱼蟹的“地笼”,比如需要大船拖曳、一扫而过、效率更高的“拖网”……
这些他都未曾拿出来。
这其中自有考量。
一来,乐安郡百废待兴,有限的木匠和铁匠资源,如今正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曲辕犁的疯狂打造和日常军械维护中,实在抽不出更多人手去研发、试验这些新的捕鱼工具。
二来,保密性太差。地笼、拖网这类工具,一旦投入使用,其原理和形制极易被沿岸的渔民或诸侯细作窥破、模仿。
相比之下,流刺网虽也怕被学去,但它依赖特定的潮汐和地理环境,江河入海口,布设和收取相对固定隐蔽,诸侯们即便拿到了样品,想要找到合适的水域大规模应用,也非易事。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成本问题。
这个时代没有廉价的尼龙、聚乙烯,制造地笼需要消耗大量的竹木和铁线或坚韧的麻绳,而拖网更是需要巨量的绳索和布料,其成本远非眼下这种以竹片为主的“低成本版”流刺网可比。
权衡之下,竹制流刺网无疑是当前最优的选择。
夜色渐浓,海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暑气。
江浩没有再留在岸边观察,他留下了几十名可靠的军士,吩咐他们轮流值夜,继续利用退潮捕捞,自己则带着程昱、郭嘉等核心人员,以及大部分捕获的鱼获,登上了返回广饶县城的船只。
船行水上,月光洒落粼粼波光。
抵达广饶官署时,已是深夜,但厨下早已接到通知,灯火通明地忙碌起来。
当晚的晚餐格外丰盛,那条近十斤重的野生大黄鱼被厨子用红烧的技法精心烹制,端上桌时,色泽红亮诱人,浓郁的鲜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厅堂。
众人落座,纷纷下筷。
鱼肉入口,细腻如蒜瓣,鲜嫩弹牙,那极致的美味让在座这些见多识广的人物也忍不住连连赞叹。
“肉质滑嫩,鲜而不腥,此等美味,实乃天赐!”
程昱细细品味,难得地给出了高度评价。
“哈哈,跟着惟清,果然有口福!”
太史慈吃得满嘴流油,哈哈大笑。
江浩也忍不住多夹了几筷,眼中流露出满足之色。
就在这气氛融洽的晚宴上,郭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忐忑不安,他看向主位上的江浩,小心翼翼地问道:
“惟清,那个……今日赌约,是我输了。不知……你要我做什么事?”
他心中暗自打鼓,生怕江浩提出什么让他为难的要求,比如戒酒之类,那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他这一问,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江浩看着郭嘉那副紧张的模样,不由得莞尔一笑,他放下酒杯,语气轻松地说道:
“奉孝何必如此紧张?并非什么难事。我只是想请你这位鬼才,抽空指点一下那两支埋在济南国和齐国的暗子,尤其是济南历城那一支。他们发展的速度,远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
原来,江浩早在布局青州之初,便朝着西面的济南国、齐国以及南面的泰山郡,秘密派遣了三支“卧底”部队。
他们的任务并非单纯刺探军情,而是在当地扎根,或联络黄巾余部,或吸纳流民,暗中发展势力,以待时机配合主力部队的行动。
其中,派往泰山郡的那一支,因当地势力盘根错节,环境恶劣,遭遇重创,几乎全军覆没。
而派往齐国,由周仓、裴元绍率领的队伍,则进展顺利,如今已聚集了万余兵马,甚至占领了般阳县城,成为一颗重要的棋子。
唯独派往济南国,目标直指历城的那一支队伍,表现却不尽如人意。他们只是在历城边缘地带勉强落脚,发展了区区三五百人,距离江浩期望的,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的三五千人规模,还差得很远。
历城,此地非同小可!
它不仅是济南郡的铁业中心,拥有数千技艺娴熟的铁匠和相对完善的冶炼系统,更是青州西北方向的重要战略屏障。
其地形险要,北依济水,南靠泰山余脉,卡在山水之间的交通要道上,堪称青州的“虎牢关”。
任何从西面,尤其是兖州进攻青州的军队,都必须先拔掉历城这颗钉子。
江浩派去那支队伍的任务之一,便是在未来可能的战事中,尽可能保全历城的铁匠和冶炼设施,这些技术工人和生产力,是未来争霸天下不可或缺的宝贵财富。
江浩希望能提前经营此地,若能顺利拿下历城并与南面泰山郡的谋划形成犄角之势,那么未来曹操只能撅起屁股任由他鞭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