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棋罢茶香续余温，风摇藤影落清甜
棋盘上的黑白子渐渐摆满了大半，像夜空中疏密交错的星子。林羽最后落下一颗白子，恰好堵住黑子的最后一条出路，琴弦上的余韵还没散尽，他便笑着往后仰了仰，椅腿在青石板上划出轻微的“吱呀”声：“林老师，这局我赢了吧？您看这‘大龙’被我困得死死的，连口气都没留。”
林墨白眯着眼端详了半天，拈起颗黑子在指间转了转，忽然往棋盘角落里一放：“别急啊，我这还有个‘后手眼’呢。”那颗黑子像粒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芝麻，看似不起眼，却让原本被围的黑子瞬间多了丝喘息的空间。
林羽凑过去一看，眉头立刻皱成个小疙瘩：“耍赖！这步棋您藏得也太深了，跟埋地雷似的。”
“这叫‘留有余地’。”林墨白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下棋跟做人一个理，别把路走太死。你看这院子里的葡萄藤，藤蔓绕着架子爬，从来不会硬邦邦地直着长，得拐几个弯，才能爬得高，结得多。”
周晓芸正蹲在葡萄藤下捡掉落的枯叶，闻言直起身，手里还捏着片带露水的叶子：“林老师说得对。上次我种的牵牛花，非要往竹竿上缠，结果竹竿太滑，爬半截就掉下来了，后来让它顺着麻绳绕，反倒缠得牢牢的。”她把叶子往石桌上一放，叶尖的露水滚落在棋盘上，在一颗白子旁边晕开个小小的湿痕，“你看，连露水都知道给白子留个‘眼’呢。”
林羽盯着那滴露水，忽然觉得刚才赢棋的得意劲儿淡了，心里反倒被什么东西填得暖暖的。他伸手把那颗沾了露水的白子捡起来，在衣襟上蹭了蹭，又轻轻放回原位：“那这局就算平了？反正我也没打算赶尽杀绝。”
“这就对了。”林墨白满意地点点头，把棋子一颗颗捡回棋盒，“走，进屋喝茶去。我昨天刚泡了壶老君眉，用的山泉水，得用紫砂壶温着才出味儿。”
屋里的八仙桌上早摆好了茶具，紫砂壶被温水烫得冒着热气，周晓芸拿起茶荷，用茶匙拨了点茶叶进去，墨绿色的叶片蜷曲着，像睡着的小虫。“这茶叶得醒一醒，”她边说边往壶里注热水，“先倒进去晃两下就倒出来，叫‘润茶’，跟人起床先伸个懒腰一个理。”
林羽凑过去闻，一股淡淡的焦香混着草木气钻进鼻子：“比上次喝的龙井浓多了。”
“老君眉就得浓点才够劲儿，”林墨白往紫砂壶盖上搭了块湿布，“就像下围棋，得有股子沉劲儿，不能像喝碧螺春似的，轻飘飘的。”他忽然对林羽说，“你那曲子，收尾部分就该学这茶，先浓后淡，最后留口回甘。”
林羽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铅笔头在纸上飞快地划：“回甘……是不是像棋罢收子的声音？‘嗒嗒’声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个空棋盘，却好像还有棋子在心里跳？”
“差不多这个意思。”周晓芸把公道杯里的茶水倒进三个小瓷杯，茶汤红亮得像琥珀，“你听这倒茶的‘哗哗’声，开始急，后来缓，最后滴两滴就停了，多像曲子收尾。”
林羽侧耳听着，果然，水流声从“哗啦啦”变成“滴答答”，最后“嗒”的一声，壶嘴再也滴不出水来。他眼睛一亮，抓起桌上的古筝谱就往外跑：“我去试试！”
周晓芸赶紧喊住他：“别急着跑啊，茶还没喝呢！”
“回来再喝！”林羽的声音已经飘到了院子里，伴随着古筝被拨动的试音声，有点乱，却透着股子挡不住的兴奋。
林墨白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这孩子，还是这么毛躁。”话里却带着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慈意。
周晓芸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汤先有点涩，咽下去没一会儿，舌尖忽然泛起点甜，像含了颗没化完的冰糖。“其实他刚才那局棋，明明能赢的，”她轻声说，“故意让了您一步。”
林墨白放下茶杯，看着窗外林羽弹琴的背影，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手指起落间，影子也跟着跳舞。“我知道。”他笑了笑，“这孩子，心思细，像他爷爷。当年他爷爷跟我下棋，总在最后关头让我半子，说‘赢棋容易，赢人心难’。”
院子里的琴声渐渐变得流畅，先是急促的快板，像棋盘上激烈的对杀，接着慢慢放缓，调子越来越柔，像收棋时棋子碰撞的轻响，最后一个长音拖得长长的，像茶烟在屋里慢慢散开，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又实实在在地留着余温。
“成了！”林羽推开门跑进来，额头上带着薄汗，手里的谱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林老师，小芸，你们听刚才那段收尾，是不是有回甘的味儿？”
周晓芸递过块干净的手帕：“先擦擦汗。你这琴弹得，比刚才下棋还卖力，当心弦断了。”
林羽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快说嘛，到底怎么样？”
林墨白没直接回答，而是往他杯里续了点茶：“再尝尝这茶。”
林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次没觉得涩，只觉得满口都是甜丝丝的，像浸了蜜的泉水。“甜的！”
“这就叫回甘。”林墨白看着他，“你的曲子，最后那个长音，就像这口甜，不用刻意，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周晓芸在旁边补充：“而且你刚才弹到最后，故意慢了半拍，像留了个小尾巴，跟茶壶最后滴的那两滴水似的，让人心里惦记着。”
林羽的脸笑成了朵花，把谱子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兜里，像揣了个宝贝：“那我这就去记下来！对了林老师，您那局棋的‘后手眼’，能不能再摆给我看看？我总觉得没看明白……”
“急什么，”林墨白拿起茶壶往他杯里续水，“喝完这壶茶，咱慢慢摆。反正下午有的是时间，太阳还没落山呢，葡萄藤的影子还没爬到门槛上呢。”
周晓芸拿起茶荷，又往紫砂壶里添了点茶叶，山泉水“哗哗”地注进去，茶香混着院子里飘来的琴声，像团柔软的云，把整个屋子都裹了起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随着日头慢慢移动，光斑也跟着挪，像谁在悄悄走棋。
林羽捧着茶杯，听着林墨白讲棋路，偶尔插一两句关于曲子的想法，周晓芸坐在旁边，时不时给他们添茶，或者提醒林羽“茶凉了，换杯热的”。茶香袅袅，琴声悠悠，棋盘上的黑白子偶尔碰撞出“嗒嗒”声，像时光在轻轻敲门。
谁也没提接下来要做什么，谁也没催着赶路，就这么慢悠悠地喝茶，聊棋，听琴，看阳光一点点爬过八仙桌，爬上墙壁，爬上每个人的眉梢眼角。就像这壶老君眉，浓淡正好，回甘正好，连空气里的甜，都不多不少，刚好够把这个下午，酿成让人想记一辈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