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茶余棋罢暖阳斜,细语温言漫庭阶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葡萄藤架,在青石板上织出一张晃动的网,把每一粒尘埃都照得清清楚楚。林羽把古筝谱子小心折好塞进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拉开,往里塞了块刚从厨房拿的桂花糕——是周晓芸早上蒸的,还带着点温热。
“林老师,您看这影子,像不像您昨天摆的那个‘后手眼’?”他蹲在地上,用手指着石板上被阳光切割出的菱形光斑,“这边凸出来一块,刚好把旁边的阴影围住,跟黑子藏在白子堆里似的。”
林墨白端着紫砂壶出来,闻言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藤架:“有点意思。这葡萄藤也懂棋理,缠缠绕绕的,把阳光都走成棋路了。”他往石桌上的三个茶杯里各倒了点茶,茶汤在杯底晃出小小的漩涡,“再喝点?这茶越泡越淡,最后那点回甘才最清。”
周晓芸端着个竹簸箕,里面晒着刚采的薄荷,路过石桌时停下脚步,顺手掐了片叶子揉碎,递到林羽鼻子前:“醒醒神,别总盯着影子看,等会儿太阳移了位,啥都没了。”
清清凉凉的气息钻进鼻子,林羽打了个激灵,一把抢过那片薄荷叶子,学着她的样子揉碎了往自己衣领里塞:“这样就凉快了!”薄荷的凉气混着身上的汗味,竟意外地好闻。
“你这孩子,”周晓芸笑着拍掉他手上的碎叶,“薄荷梗别往衣服里塞,扎人。”她把簸箕放在藤架下,蹲下来整理薄荷,叶片上的水珠滚落在石板上,很快晕开一小片湿痕,“下午把这些晒干了,装在小布袋里,放你那古筝琴盒里,驱虫还香。”
林羽凑过去帮忙捡掉在地上的碎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被薄荷叶子冰了下,赶紧缩回来,指尖却还留着点温凉的触感。“小芸姐,您咋啥都会啊?蒸桂花糕、晒薄荷,连影子都能说出道理来。”
“这些啊,都是过日子的小门道。”周晓芸把一片卷起来的叶子展平,“就像下棋,不一定非要赢,把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比啥都强。”
林墨白端着茶杯,看着他们俩蹲在地上捡叶子,阳光落在周晓芸的发顶,亮得像撒了层金粉。“小羽这性子,就得你多提点着。”他对周晓芸说,又转向林羽,“上次教你的‘双飞燕’定式,还记得吗?昨天那局棋,你要是早用这个,我那‘后手眼’根本没用。”
“记得记得!”林羽立刻坐直身子,捡了颗小石子在石板上画起来,“是不是这样?黑棋两边都占着角,白棋从中间突进去,像两只燕子飞过去?”他画得歪歪扭扭,石子尖在石板上划出“沙沙”声。
“差不多,就是翅膀再张开点。”林墨白也捡起颗石子,在他画的基础上补了两笔,“你看,这样白棋的势力范围就大了,黑棋想围也围不住。”两颗石子在石板上交替移动,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像两只真的鸟在飞。
周晓芸端了杯凉茶过来,递到林羽手边:“先喝水,嗓子都快冒烟了。”又给林墨白换了杯热的,“您老喝凉的对胃不好。”
林羽咕咚咕咚灌下半杯,抹了把嘴:“小芸姐泡的凉茶里放了陈皮吧?有点点苦,过后又甜甜的。”
“算你识货。”周晓芸笑了,“昨天炖冰糖雪梨剩了点陈皮,扔了可惜,就泡在茶里了。”她拿起片薄荷叶子,往林羽的凉茶杯里一扔,“这样更清爽。”
叶片在茶水里打着转,林羽盯着看了会儿,忽然说:“林老师,您说要是给古筝换弦,用薄荷木做琴码,会不会弹起来自带凉气?”
“你这想法倒新鲜。”林墨白放下茶杯,“不过薄荷木太脆,经不起琴弦的拉力,容易裂。倒是去年我去山里,见着棵老樟树,那木头做琴码才好,密度大,声音沉,还不容易受潮。”
“樟树?就是会掉小紫花的那种?”林羽眼睛一亮,“去年我捡过它的果子,圆圆的,像小珠子。”
“对,”周晓芸接话,“樟树果子晒干了能做香包,跟薄荷放一起,驱虫效果更好。”她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你上次要的那个琴谱夹,我用樟木给你做了个,打磨好了,等会儿给你拿。”
林羽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真的?!小芸姐您太厉害了!”他原地转了个圈,帆布包里的桂花糕硌到腰,又赶紧坐下,“我还以为您忘了呢。”
“答应你的事能忘?”周晓芸白了他一眼,“前阵子忙着晒梅干,耽误了几天。那木头硬,磨起来费劲儿,光边角就磨了三回,就怕扎着你手。”
林墨白看着他们笑:“小芸做东西,向来比谁都细心。你那古筝谱子,可得好好收着,别辜负了这木夹子。”他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下周末有个古琴雅集,在城郊的忘忧寺,你要不要去?”
林羽眼睛瞪得溜圆:“忘忧寺?就是有棵几百年老银杏树的那个?”
“正是。”林墨白点头,“寺里的师父弹得一手好琴,上次跟他讨教,他说年轻人学琴,就得多听多见识。”
“我去我去!”林羽生怕他反悔,“小芸姐也一起去吧?”
周晓芸收拾着簸箕里的薄荷:“我就不去了,那天要去给隔壁张婶送些晒干的梅子,她念叨好几回了。”
“那多可惜啊,”林羽有点失落,“听说那老银杏树下听琴,声音里都带着金叶子的味儿。”
“等银杏叶落了,我陪你去捡叶子做书签,”周晓芸笑着说,“比听琴实在。”
林墨白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那雅集上,还有位老先生,擅长用古谱弹《秋江夜泊》,他的指法跟别人不一样,手腕抬得特别低,弹出的音沉得像浸在水里……”
“手腕抬得低?”林羽赶紧掏出小本子记,铅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深深的痕迹,“是不是像这样?”他抬起手腕又压低,模仿着想象中的姿势。
“差不多,”林墨白比划着,“关键是指尖要贴弦,像抚摸水面似的,不能太用力……”
阳光慢慢爬到石桌中央,把三只茶杯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三颗挨得紧紧的珠子。薄荷的清香、茶的回甘、桂花糕的甜香混在一块儿,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林羽的铅笔在纸上沙沙响,周晓芸把晒好的薄荷收进布袋,林墨白的目光落在远处藤架上,那里,一串青葡萄正偷偷鼓胀起来,藏在叶子后面,像个不愿被发现的秘密。
“对了,”周晓芸忽然想起什么,“晚上包荠菜馄饨,你们爷俩都留下吃。”
“荠菜馄饨?!”林羽欢呼起来,“我最爱吃您包的,皮儿薄得能看见馅!”
林墨白也笑了:“那得提前把醋和香油备好,小羽吃馄饨,醋要放半碟。”
“才没有!”林羽反驳,脸却红了,“顶多……顶多三分之一碟!”
周晓芸笑着起身:“行行行,三分之一碟。我去摘点香菜,你跟林老师慢慢聊,别又把石板画得乱七八糟的。”
林羽看着她走进厨房的背影,又低头看石板上的棋谱,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杯凉茶,开始有点苦,中间有点甜,最后留下的,全是清清爽爽的香。他拿起那颗画棋用的小石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打算回去洗干净,跟林老师给的那枚老棋子放在一起。
阳光又移了移,把他的影子和林墨白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却怎么看都觉得顺眼。远处的蝉鸣渐渐歇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吹藤叶的“沙沙”声,像谁在轻轻哼着首没词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