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内,警报解除后的空气,反而比之前更加凝重。
那场惊心动魄的高空窥探,以及何雨柱随后那场更加惊心动魄的“烟花秀”,让所有科学家都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意义,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里不只是一座实验室。
这里是风暴的中心。
林规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他找到正在查看实验数据的何雨柱,压低声音抱怨。
“小子,我刚跟后勤算了一下账。”
“你那一下,直接报废了三组特种电容器,电网过载烧毁的线路加起来能绕这山谷两圈。王总工那边说,电弧炉的内胆都出现了细微裂缝,修复起来又是天价。”
林规揉着眉心,一脸的肉痛。
“下次你要再想搞这种‘噪音测试’,能不能提前打个报告?我的心脏病药快不够吃了。”
何雨柱从屏幕上抬起头,笑了笑。
“林叔,这笔钱,跟‘伊甸园’的安全比起来,哪个重要?”
“都重要!”
林规瞪眼,“钱也是我们辛辛苦苦……”
他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周宇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复杂,他先是看了一眼林规,然后目光落在了何雨柱身上。
“老板,有点……私事。”
林规很识趣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聊,我去看看我的电线去,那可都是铜,都是钱啊……”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周宇才递过来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
“老板,您之前交代的事情,有结果了。”
何雨柱接过文件袋,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事。
自从华振集团的情报网络铺开之后,他只交代过一件与商业和科技无关的私人任务。
寻找一个人。
一个叫何大清的男人。
他撕开封口,里面只有几张纸和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是一个穿着褪色工装的男人,蹲在路边抽着烟,眼神浑浊,满脸风霜。
背景,是南方某个小镇嘈杂的街角。
何雨柱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了很久。
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到年轻时的轮廓,但更多的,是被岁月和苦难磋磨出的陌生。
他继续往下看。
何大清,六十有七。
早年辗转多地,最后在一个叫“榕城”的南方沿海小镇落脚。
无固定职业,常年在码头打零工,偶尔给人看看仓库。
独居。
嗜烟。
半个月前,因长期剧烈咳嗽伴随咳血,被工友送进镇医院。
诊断结果,是文件最后一页那张薄薄的化验单。
肺癌,晚期。
淋巴已出现广泛转移。
医生给出的预估,是三个月,如果情况不乐观,也许只有一个月。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何雨柱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份无关紧要的市场分析。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安排一下,我要去一趟。”
“老板,‘伊甸园’这边……”周宇有些担心。
“没事。”
何雨柱将文件收好,“给他们放个假,就说设备检修。正好,也让天上那只眼睛看看,我们真的‘停电’了。”
……
两天后,榕城。
这座南方小镇,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咸湿的海腥味。
镇医院的住院部,更是混杂着消毒水和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
何雨柱戴着一顶鸭舌帽和口罩,独自一人站在一间多人病房的门口。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了那个躺在最靠窗病床上的老人。
他比照片上还要枯瘦,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布满了老年斑,深深凹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像一具骷髅。
他的呼吸很重,每一次吸气,胸膛都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
这就是何大清。
这就是他的父亲。
几十年的怨恨,被抛弃的委屈,还有午夜梦回时偶尔闪过的模糊身影,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遥远和不真实。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复仇的快感。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诞感。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其他床的病人和家属,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又各自忙活开。
何大清似乎睡着了。
何雨柱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
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这死寂。
“咳……咳咳……咳!”
何大清猛地弓起身子,像一只被扔上岸的虾,整张脸憋得紫红。他想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却怎么也够不着。
何雨柱默默地拿起水杯,递到他嘴边。
温热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
咳嗽稍微平息了一些。
何大清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聚焦,看向眼前这个戴着口罩的年轻人。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茫然。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何雨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哭声。
“哥!”
何雨水冲了进来。
她显然是接到了何雨柱的通知,一路赶来的。
当她看到病床上那个垂死的,完全陌生的老人时,她愣住了。
然后,积压了半辈子的委屈、愤怒和不解,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为什么!”
何雨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冲到床边,不是去扶他,而是用拳头捶打着床沿。
“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和哥是怎么过的!你知不知道妈是怎么死的!”
“你不是说去保城吗?保城离京城有多远!你走的时候我和哥才多大!”
她的哭喊,引来了整个病房的侧目。
何大清呆呆地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水光。
他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似乎想去触摸女儿,却又无力地垂下。
何雨水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何雨柱走上前,轻轻揽住妹妹的肩膀。
“雨水,别这样,他……”
他想说“他快不行了”,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何雨水趴在哥哥的怀里,放声大哭。
而何雨柱,目光越过妹妹的肩膀,落在了那个在病痛中无声流泪的老人身上。
一个念头,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创世纪”。
那把能改写生命密码的“钥匙”。
理论上,它可以精准地找到那些癌变的基因片段,修复它们,逆转这个凋亡的过程。
它可以,救他的命。
但是,它从未在任何活体人类身上使用过。
风险未知。
后果未知。
他可能会被治愈,也可能在无法想象的痛苦中,变成一个基因崩溃的怪物。
前几天,他还在“伊甸园”的会议室里,和钱院士他们冷静地讨论着技术伦理、社会影响、法律风险。
那些冰冷的词汇,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张狰狞的脸,嘲笑着他。
救,还是不救?
用一项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足以被称为“神之权柄”的技术,去拯救一个抛弃了自己半辈子的父亲。
这个责任,谁来背?
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夜深了。
何雨水哭累了,在隔壁的空床上睡着了。
病房里,只剩下何雨柱和那个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他独自守在床前,眼神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沉。
突然,一阵微弱的拉扯感,从他的手上传来。
他低头。
何大清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干枯、冰冷,却抓得异常用力。
老人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却又能让人勉强听懂的音节。
“柱子……对……对不起……你……你们……”
话没说完,他的头一歪,眼皮沉重地合上,又昏睡了过去。
可那只手,却依然死死地抓着何雨柱。
仿佛那是他溺水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雨柱身体一僵。
他看着那只枯瘦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却执拗的力道。
内心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晃、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