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此刻静止。
周遭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不再存在。
唯有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才能让他感受得到心脏的跳动。
馨儿抬眼注视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脸上的表情带着点冷漠。
李松铭在此时才意识到,原来不是开窍了,而是…鬼上身了。
他立即抬手结印,却在念出法诀的片刻被人扼住咽喉。
面前的“江竹”大逆不道地掐住他脖子,面无表情地开口:“师叔。”
黄方回眼见情况不对,立即出手把人拉了回来。
馨儿闪身站在众人面前。
“还给我。”
她掌心向上,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苏敛。”她叫出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叫出的一瞬间,梁涵的记忆被拉回那个血色的幻境。
“是他?!”她瞳孔骤缩,眉头紧皱。
“你知道?”于恬忍不住问道。
梁涵脸上显出几分犹豫,而后言简意赅道:“嗯,我之前在馨儿的幻境里见过他——苏敛,是他…亲手杀了馨儿。”说到此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而后补充道:“在他们大婚当日。”
虽然她声音已经放的很轻,可这句话还是在寂静的墓室里回荡开来。
李松铭惊怒交加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半个徒弟,厉声道:“我不管你是谁立刻从他身上下来,不然我现在就让你灰飞烟灭!”
沈艳艳在旁气愤地接道:“不下来也让他灰飞烟灭吧。”
于恬提醒道:“不下来的话,江竹也会死的,他毕竟是无辜的。”
沈艳艳忍不住“啧”了一声,“还真是会挑人。”
梁涵目光落在江竹身上,眉宇间透出深深的不解,喃喃道:“为什么会是江竹呢?”
陆青野神色淡淡地答道:“当然因为他最弱了。”
梁涵抬头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可接下来对方的话却让她再次如遭雷击。
在李松铭的怒斥声中,江竹嘴角却扯出一抹笑。
“师叔,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我跟他本就是一个人啊。”
李松铭面色骇然:“这不可能!”
众人此时已经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馨儿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人:“为什么直到今日你仍然还要如此固执?就算你守着那缕残魂千年万年它也不可能如你所愿重新变得完整。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隔着几百年的时光,两个残破的灵魂透过两双陌生的眼睛相视。
“现在连句师兄都不肯叫了吗?”他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声音里却带着苦涩。
馨儿皱眉看着他,语气强硬道:“还给我。”
“还恨我吗?”苏敛看着她平静地问道。
馨儿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苏敛看着她忽然大笑了起来,是真的愉悦的笑,笑声令陆青野都忍不住在旁说一句:“这人当鬼当疯了吧。”
梁涵有些担忧的看着馨儿,心中疑虑更甚。
苏敛和江竹在她看来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是一个人呢?要是宋榆眠站在这里她倒是还觉得比较合理。
“恨我吧,一直恨我吧。”他脸上的表情分明沉郁,眼睛里却闪着真切的光。
馨儿不想再跟他费口舌,摘下腕间的铃铛递给他。
“我把摄魂铃还给你,你也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苏敛没有动,只是垂眸看着她。
“如果我说不呢。”他声线极冷,话语里带着股剑走偏锋的偏执。
沈艳艳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道:“要我看直接给他绑了算了,不行就打死。反正馨儿要找的东西在他身上。”
吴敌觉得有道理,点头表示认同。
黄方回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出声提醒道:“他现在的身体还是别人的,你们现在真要动他,李松铭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我看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沈艳艳和吴敌对视一眼,已经同时上前了一步。
黄方回:“……”
于恬眼睁睁地看着沈艳艳挥鞭就要朝江竹身上抽,失声叫道:“艳艳!”
不等对方反击,李松铭便已经出手制止。
“你干什么?!”
沈艳艳收回鞭子,气急败坏道:“死老头给我闪开!”
李松铭这会儿还没搞清楚江竹到底是被鬼上身了还是被人夺舍了,断不会任由沈艳艳清朝其出手。
就在两方人僵持不下时。
墓室在此时却忽然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众人重心不稳,沈艳艳眼疾手快地拽着吴敌的胳膊,朝李宗铭骂道:“他都已经不是你徒弟了你还护着他,等会儿这里塌了大家都死这儿你就满意了!”
馨儿此时已经耐心全全无,厉声道:“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只想你能让我留在你身边。”他抬眼静静地看着她,紧接着又话锋一转道:“但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
“所以,只能委屈你留在现在的我身边了。”
他抬手想要像之前一样抚一抚她的鬓发,最终却又堪堪停在了半空中。
“虽然他天资不高、人也不聪明但却是真正的我,是历经百年轮回的我。我用尽了所有的修为才在这里留下了我的一缕神识。我等了几百年才终于等到今天,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错过了。”
他伸手握住她单薄的肩,眼中闪着灼热的光:“无论你如何恨我,这一次我都不会再放手。”
其余众人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语,尤其是梁涵,听完这段追悔莫及的陈词后恨不得上去抽他两个大耳光。
她忍不住朝一旁的陆青野说道:“你说的没错,他真是当鬼当太久都得失心疯了,疯话都是张嘴就来。”
陆青野瞥了她一眼,回道:“我早说了那群道士没一个是好东西,你以后都给我离他们远点。”
她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却又在瞧见对方的脸色时闭上了嘴。
沈艳艳瞪着李松铭道:“你要是再没办法让他下来,就别怪我对你那宝贝徒弟不客气了。”
馨儿忽然觉得心累,拂开他的手,后退两步,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我已经不恨你了。”
一直都很冷静的人在听到这句话时却是面色一变。
“你说什么?”他几乎要目眦欲裂。
“我说我不恨你了。”馨儿看着他平静地重复道。
“你凭什么不恨我?!你怎么能不恨我!”
他以一种近乎决绝疯狂的语气质问着,状若癫狂。
沈艳艳在旁听的耐心全无,皱眉道:“这人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于恬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面上一脸茫然。
梁涵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馨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到这么个人。
心里替她觉得不值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心疼。
“我说我不恨你了。”她语气平静,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爱与恨都在数百年的漫长时光里消磨殆尽。
她本以为她会恨他,可真见到了心头竟只有一片茫然。
站在她面前的人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双目通红地厉声质问:“你为什么不恨我!是我亲手杀了你!杀了你父亲!杀了叶家上下一百五十一人!你怎么能不恨我!你没有理由不恨我!”
一旁的李松铭闻言脸色一变。
馨儿眼中无悲无喜,看着缓缓开口道:“师兄。”
听到熟悉的称呼,他像是被定在原地。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铃铛,像是在回忆着久远的往事。
“你我师出同门,总是事事以我为先,替我受罚。八卦符篆、九宫布局、剑术阵法。你都毫无保留地教给我。师傅说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你却说你情愿当个普通人。”
他闭目不语,却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你我相识与永和六年,相伴十二余载,我也曾真心盼望着能和你相守一生。可是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父亲通敌卖国。害你母亲和胞妹死,这是事实。”
“你接近我,利用我,最后亲手杀了我,也是事实。”
她终于抬头看他,这一眼隔了太久,久到她都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
眼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嗓音清淡像是山涧的溪流,却又带着股刺骨的寒凉。
“你我相识与永和六年,相伴十二载,我也曾真心盼望着能和你相守一生。可这一切从开始就是个错误。”
馨儿脸上忽然扬起一个清浅的笑意,“亲手杀了我有让你觉得痛快吗?”
他面色已经苍白如纸,更衬的双目赤红。
分明是两张完全不一样的脸,在此时却又奇异的重合在一起。
他脸上露出个凄惶的笑,苦涩道:“我只记得你那天发间戴的是赤金凤簪,衣裙上绣的是凤穿牡丹,腰间系的是赤金镶玉带。”
“其余一概我已经…记不得了。”他脸上带着惨淡的笑意,声音哽咽。
执起她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要就此作罢。
可在看到端坐于高堂之上的人时,终究还是恨意难消。
“是我对不住你,可我终究还是不能如你所愿。”
他将手中的符纸缓缓点燃,火焰在他眼中燃烧,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生生世世,无论你恨或不恨,我都要与你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