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鸿是在一阵浓郁的药香和隐隐的啜泣声中恢复意识的。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营帐顶棚,以及守在榻边、眼睛红肿的侍女——是她在京郊宅邸的贴身侍女,不知何时被接到了军中。
“将军!您醒了!”侍女惊喜地叫道,连忙端来温水。
楚惊鸿感到浑身如同散了架般疼痛,尤其是左臂,被严密包扎着,传来阵阵钝痛。喉咙干得冒烟,她就着侍女的手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好了些。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将军,您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侍女带着哭腔,“太医说您失血过多,又力竭……幸好,幸好您挺过来了……”
一天一夜……楚惊鸿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侍女按住。
“将军,您别动!韩将军吩咐了,让您好好休养!”
“外面……情况如何?北戎……林河……”她急切地问道,脑中闪过林河为她挡箭倒下那一幕,心脏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侍女神色一黯,低声道:“北戎已经退兵了,韩将军正带人清理战场,追击残敌。林将军他……他伤重不治……已经……已经去了……”
尽管早有预感,亲耳听到确认,楚惊鸿还是闭上了眼睛,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席卷了她。林河,那个憨厚忠诚、如同黑塔般的汉子,终究还是……
帐内一片沉默,只有侍女压抑的啜泣声。
良久,楚惊鸿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悲恸。战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援军……是谁带队?”她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面龙旗和玄色身影。
侍女脸上露出一丝敬畏和激动:“是……是陛下!陛下御驾亲征,亲率五万禁军精锐前来救援!”
陛下?!萧景玄御驾亲征?!
楚惊鸿心中巨震!她万万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皇帝本人!他不是应该坐镇京城吗?怎么会……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以及侍卫恭敬的行礼声。
“陛下驾到——”
帐帘被掀开,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寒意,却依旧难掩那通身的帝王威仪。正是萧景玄!
他挥退了侍女,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楚惊鸿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萧景玄抬手制止。
“躺着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落在她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锐气的脸上,以及那被厚厚包扎的左臂上,眼神复杂难辨。
楚惊鸿依言躺下,垂眸道:“臣……未能全歼敌军,致使陛下劳师动众,御驾亲征,臣……有罪。”
萧景玄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未立刻说话。帐内气氛有些凝滞。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朔风城守住了,这便是大功一件。你,做得很好。”
他的承认,让楚惊鸿心中微微一松,但随即又提了起来。皇帝亲自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嘉奖。
“朕接到你的军报和后续战报,便知朔风城危在旦夕。”萧景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京畿防务朕已安排妥当。此战关系国本,朕,必须来。”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更何况,朕也想亲眼看看,你楚惊鸿,究竟是如何用三千轻骑,守住这朔风孤城,又是如何……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的。”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怒气?
楚惊鸿心头一凛,不敢接话。
萧景玄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伤势如何?”
“回陛下,皮外伤,已无大碍。”楚惊鸿低声道。
“嗯。”萧景玄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因失血而苍白的唇,忽然道,“朕记得,你怕苦。带来的太医,开的药想必也是极苦的。”
楚惊鸿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这是……关心?
“为国效力,臣……不怕苦。”她谨慎地回答。
萧景玄闻言,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西域进贡的蜜炼百花丸,聊以佐药。”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赏赐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楚惊鸿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玉瓶,心中五味杂陈。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还是……别的什么?
“谢陛下。”她只能谢恩。
萧景玄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好生休养。朔风城后续防务和追击事宜,朕自有安排。”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营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楚惊鸿缓缓拿起那个玉瓶,触手温润。她拔开瓶塞,一股清甜馥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冲淡了帐内浓郁的药味。
她倒出一粒琥珀色的蜜丸,放入口中。甘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确实极大地缓解了汤药的苦涩。
然而,她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和迷茫。
皇帝御驾亲征,亲临朔风城。他看到了她的浴血奋战,看到了她的忠诚,也看到了她的“价值”。
这场守城战的胜利,固然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甚至可能带来荣耀。但她知道,自己并未真正摆脱囚笼。只是从一个有形的宫墙囚笼,跳入了一个更加无形、更加庞大的,名为“帝王权术”与“家国责任”的囚笼之中。
未来的路,在何方?
她望着帐顶,口中蜜丸的甜味渐渐消散,只剩下满腔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帐外,阳光正好,凯歌高奏。但在这胜利的喧嚣之下,暗流,依旧在无声地涌动。
朔风城守住了,但属于楚惊鸿的战争,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