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紧急求见,如同一声惊锣,骤然敲碎了小院内凝固欲裂的窒息气氛。
萧景玄即将逼问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她惊惶未定的脸上最后停留了一瞬,那其中翻涌的探究与冷意如同潮水般退去,转而覆上一层属于帝王的、处理政务时特有的沉凝与威仪。
“宣。”他转身,面向院门,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疏离,仿佛方才那步步紧逼、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剥离出来的审问从未发生。
楚惊鸿背靠着冰凉的窗棂,剧烈的心跳仍未平复,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她看着他那瞬间切换的神情,心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涌起更深的寒意。他收放自如的情绪,精准无比的掌控,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尾在巨浪中挣扎的鱼,每一次以为窥见生机,下一刻却被更汹涌的暗流裹挟向未知的深渊。
大理寺卿撑着伞,脚步匆忙地踏入院中,官袍下摆沾满了泥水也浑然不顾。他甚至未及看清廊下情形,便已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急促与凝重:“陛下!南诏使团一案有重大突破!”
萧景玄目光微凝:“讲。”
“据那名撞翻药盒的嬷嬷招认,”大理寺卿语速极快,“她并非受南诏指使,而是……而是多年前便被安插宫中的暗桩!其上线指令,是务必在宫宴上制造混乱,并确保那‘忘忧散’在陛下面前显形变质!”
楚惊鸿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南诏?是宫内早有埋伏的暗桩?那目标……难道从一开始就不是让陛下服毒,而是为了揭穿南诏的“献毒”之举?这背后的目的……
萧景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淡淡道:“上线是谁?”
“嬷嬷所知有限,只知上线代号‘青蚨’,每次指令皆通过特定渠道传递,从未露面。但……”大理寺卿顿了顿,声音更低,“但在对其住所的彻底搜查中,发现了一枚……与前日京郊遇害信使现场遗落腰牌,纹路极为相似的铜钱印记!
青蚨!腰牌!
这两个词如同闪电,瞬间劈亮了楚惊鸿脑中混乱的迷雾!那方绣帕,那枚染血的腰牌,那夜低语的“北狄王帐地图”,还有这宫中潜伏的“青蚨”……这一切,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一个潜藏极深、触角遍布宫内宫外、甚至可能与她“青影”旧部有所牵连的神秘组织,正隐隐浮出水面!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目光紧紧盯住萧景玄。
萧景玄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声响。“继续查。撬开她的嘴,朕要知道这个‘青蚨’,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大理寺卿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陛下,还有一事……关于那‘忘忧散’太医反复验证,确认其药性虽被那无名粉末中和显形,但其本身……若无人触发,确是无色无味,极难察觉。若非陛下早有防备,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若非皇帝将计就计,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玄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大理寺卿躬身告退,院中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萧景玄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楚惊鸿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逼问的锐利,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
“爱卿都听到了?”他问,语气平淡。
“……是。”她低声道,心脏仍在狂跳。
“看来,这潭水比朕想象的更深。”他望着廊外连绵的雨丝,声音有些飘忽,“不仅有外敌环伺,这家宅之内,也藏着噬人的恶鬼。”
他忽然迈步,再次走到窗前,与她仅一窗之隔。雨气带着泥土的腥甜拂面,他玄色的衣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楚惊鸿,”他唤她的名字,目光如炬,直视她的眼底,“朕再问你一次。”
她的心骤然提起。
“你,可信朕?”
不是逼问立场,不是探究来历,而是问……信不信他?
她愣住了,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这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让她所有准备好的防御和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信他?这个心思深沉、步步为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帝王?她敢信吗?能信吗?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茫然与戒备,萧景玄的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带着一丝自嘲,又仿佛有些别的什么。
“你不必立刻回答。”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转而望向那方被她紧攥在袖中、已揉皱的纸条方向,“朕给你时间。”
“好好想想,那纸条上的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御前茶’……‘旧衣为饵’……还有朕方才问你的,‘青沙口’……”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紧闭的心防。
“想想清楚,在这重重迷雾之中,”他最后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谁,才是你唯一能依仗的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入细密的雨幕之中,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之外,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
楚惊鸿独自站在窗前,任由冰凉的雨丝随风扑在脸上。
袖中的纸条已被汗水浸得濡湿,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却深深烙在她心里。
信他?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在这杀机四伏、真假难辨的深宫之中,她除了赌上这微乎其微的一线可能,还能相信谁?
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