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先生那句“眼见未必为实”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张问心中荡开层层涟漪。他不再急于寻求更多答案,而是将心思沉静下来,继续在典梦阁的日常中积累、打磨。
白日里,他仍是那个沉默寡言、专注于整理典籍的灰袍执事。指尖拂过古老的卷宗,神识如丝如缕地探入那些残破的梦境碎片与记忆烙印,汲取着来自诸天万界的知识养分。有玄尘先生看似无意的点拨,他对许多晦涩难懂的记载往往能更快地抓住核心,甚至能从中剥离出一些关于念力运用、梦境构建的独特技巧,融入自身的“万法归流”体系。
夜晚,或是阁中无人之时,他便潜心修炼。《大梦万境诀》基础篇已被他修至圆融之境,神识凝练如铁,对念力的掌控精细入微。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心剑雏形,开始尝试以混沌魔龙婴为核心,将尸道死气、龙元生机、魔功霸道乃至那一丝得自周天星辰图的源初道韵,与精纯念力进行更深层次的融合。
这个过程极为凶险,不同属性的力量在精神层面交织碰撞,稍有不慎便是识海崩溃的下场。但有混沌魔龙婴这尊近乎万能的“熔炉”居中调和,加上他坚如磐石的道心驾驭,竟被他一点点摸索出门道。
他袖中的锁魂冥蛟亦未闲着。典梦阁虽经年清扫,但汇聚无数念头,总有一些阴暗角落会滋生负面念力与残魂碎片。冥蛟便成了这些“污秽”的清道夫,它猩红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悄无声息地游弋,将一缕缕恐惧、怨恨、贪婪的恶念吞噬殆尽。每吞噬一分,它身上的鳞片幽光便更盛一分,气息也愈发凝实凶戾,其体内源自上古的凶煞之气,似乎正在这特殊环境的滋养下缓缓复苏。张问能感觉到,它与自己之间的联系也愈发紧密,心神相通,如臂指使。
期间,云梦泽又来过几次,或明或暗地打探张问对“幻梦试炼”的意向,言语间充满鼓动,并透露了不少关于试炼的“内幕”消息,诸如试炼位于织梦坊掌控的一处名为“千幻秘境”的碎片世界,其中不仅蕴含大量纯净的“梦之源晶”,更藏有前辈筑梦师留下的传承感悟,甚至可能遇到稀有的“梦境精灵”等等。
张问始终表现得兴趣缺缺,却又并非完全拒绝,只是以“修为浅薄,尚需积累”为由含糊应对。他心知肚明,云梦泽如此热心,绝非出于好意,无非是想将他这“异数”推入试炼,要么借此观察他的底细,要么便是另有图谋。他越是表现得谨慎甚至“怯懦”,反而越能降低某些暗处目光的警惕。
这一日,他正在整理一架关于“阵法与梦境关联”的残卷,其中提及一种借助特定梦境节点,扭曲空间,形成“幻梦迷锁”的奇思妙想,让他联想到自身对空间法则的初步领悟。正沉浸其中时,一股强大却并不张扬的精神威压悄然笼罩了典梦阁三层。
来者并非云梦泽之流。
张问抬头,只见一名身着素雅长裙,面容温婉,眼神却如深潭般幽静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立于书架之间。她并未穿着织梦坊制式服饰,但腰间悬挂的一枚“织梦铃”玉佩,却彰显着其内坊高弟的身份。其气息渊深,精神念力凝而不发,如云如雾,远非外坊弟子可比。
“可是张问师弟?”女子声音柔和,如春风拂面,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正是晚辈。不知师姐是?”张问起身,不卑不亢地行礼。他能感觉到,此女修为至少也是化域境巅峰,甚至可能触及了圣魂境的门槛。
“我乃内坊执律殿弟子,苏青黛。”女子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张问手边的残卷,“师弟在此潜修,进境不凡。严明执事多次提及,你整理典籍极为用心,更是少有的能抵御此地‘念毒’侵蚀之人。”
“严明执事过誉,晚辈分内之事。”张问心中警惕,执律殿掌管坊规戒律,此人前来,绝非只是为了夸赞他。
苏青黛似乎看出他的戒备,笑容不变,直接道明来意:“我此番前来,是为三月后的‘幻梦试炼’登记造册。外坊弟子若欲参与,需经执事推荐或自行报名,并经执律殿审核。琉璃师弟已向我推荐于你,我观师弟根基扎实,神魂稳固,确有参与资格。不知师弟意下如何?”
她的语气平和,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与云梦泽的热情截然不同。
张问沉吟片刻,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环节。他若想接触织梦坊核心,这幻梦试炼是必经之路。过于推拒,反而引人怀疑。
“承蒙琉璃道友与苏师姐看重。”张问拱手,“晚辈确有意见识一番,只是不知这试炼具体规则为何?又有何凶险?还望师姐解惑。”
苏青黛颔首:“幻梦试炼,旨在选拔心志坚定、于筑梦一道有潜力的弟子。试炼位于‘千幻秘境’,其间幻象丛生,真假难辨,更有诸多由负面念头凝聚的‘念兽’游荡。参与者需在其中生存十日,并尽可能收集‘梦之源晶’。最终以生存时间与源晶数量评定成绩。”
她语气转为严肃:“需谨记,秘境之中,危机四伏。幻象可乱心神,念兽可噬神魂。更需提防……其他参与者。试炼虽明令禁止致死致残,但于梦境之中,手段莫测,每年皆有弟子心神受创,乃至道基受损。师弟若决定参与,需做好万全准备。”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告诫,并非恐吓,而是陈述事实。
张问能感觉到,这位苏师姐与云梦泽并非一路人。他郑重道:“多谢师姐提醒,晚辈明白。”
“如此便好。”苏青黛取出一枚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玉符,递给张问,“此乃试炼信物,滴血认主即可。试炼开启前三日,自有钟鸣指引。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对着张问微微颔首,又似无意般,目光扫过远处那个一直佝偻着身子、仿佛与尘埃融为一体的玄尘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随即身形便如青烟般缓缓消散在原地。
张问握着那枚冰凉玉符,心知自己已正式踏入这漩涡之中。
他走到窗边,望向织梦坊外那永恒变幻的七彩极光天空。繁华的街市上空,一道道强弱不一的精神念力流光穿梭不息,那是筑梦师们在交流、交易、或是演练法术。看似一派祥和,但张问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氛正在悄然弥漫。幻梦试炼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不少外坊弟子都在摩拳擦掌,或是暗中结盟,或是加紧修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劫梦……机缘……”张问低声重复着玄尘先生的话。他袖中的锁魂冥蛟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微微扭动身躯,传递出一丝嗜血的兴奋与期待。
张问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不再去想夜来的威胁,不再去纠结万骸的隐患,甚至暂时将回归故土的念头压下。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
这幻梦试炼,便是他的下一块磨刀石。他要借此机会,磨砺心剑,壮大声势,更要深入窥探这织梦坊隐藏的秘密!无论是机缘还是凶险,他都要闯上一闯!
他的道,注定要在血与火、真实与虚幻的碰撞中,杀出一条只属于他自己的通天之路!
指尖用力,玉符被牢牢握住。一股冰冷的触感传来,仿佛预示着那幻梦之境中,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