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人,裹着一身质地尚好的衣物,反倒显出一种触目的、凋零的华贵。外罩一件藕荷色织锦缎的夹袄,领口与袖缘还镶着一圈风毛,只是那毛色已失了光泽,缠结着,有些地方秃了,露出底下灰白的皮子。
她歪着头,靠在轮椅一侧高高的软垫上,脖颈似撑不住那份重量,松松地斜坠着。一只手蜷在膝头,五指微微勾拢,指节处露出一点碧莹莹的、水头已失的老玉戒指;另一只手则毫无生气地垂在椅边,腕上一只累丝嵌宝的细金镯子,随着轮椅的移动,偶尔在椅腿上磕出极轻的一声“嗒”,那手腕和指尖却依旧毫无知觉地晃荡着。
这症状看着比松家大小姐要重啊。
白雅皱起眉,上前查探。
那妇人的脸很是苍白,皮下淡青的筋络隐约可见。双颊微微凹陷,嘴唇抿成一道没有弧度的直线,颜色很淡。
白雅在妇人身前缓缓蹲下。三指搭上那截冰凉的手腕,脉象沉涩如石,与她之前诊断大小姐时的如出一辙。这脉象不止是虚弱,更有一种仿佛黏着在经络深处的滞重感。她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指下的肌肤,看似苍白细腻,触感却有一种不正常的僵冷,隐隐透着湿腻。
白雅的目光锐利起来,她将妇人的手轻轻翻转,借着天光细看指甲——
甲床根部,竟有一线极淡、近乎难以察觉的靛青色,若非她凝神审视,几乎要错认为是阴影。
这不是久病气血衰败应有的苍白或紫黯……
“得罪了。”白雅撩开碍事的衣袖,用玉片轻轻撬开那僵硬的牙关——
灰白厚腻的舌苔下,舌质隐隐泛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紫色。更让白雅心头一凛的是,随着妇人极其微弱的呼吸,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怪异的气味逸散出来。那味道极淡,混杂在昂贵的衣料熏香和病室固有的沉闷气息里,像是什么东西甜腻腐败后,又掺入了金属的锈腥,绝非常见的内腑衰败之味。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玉片,转向垂手侍立的婢女,语气如常:“姨娘平日用些什么汤药饮食?可还熏什么香?”
婢女低眉顺眼:“回姑娘的话,姨娘自病后,胃口极弱,只进些参汤、燕窝粥。药是照旧日大夫的方子煎的,安神补心为主。香……因姨娘畏风,房里少开窗,家主体恤,特赐了上好的沉水香日日点着,说是宁神。”
松漪年站在身后,看着白雅细致入微的诊断若有所思,目光扫过站在一边恭敬回答的竹叶。
竹叶感受到一道深沉的目光,抬起头正与松漪年对上视线,微微愣了两秒随即移开了视线。
这一切只发生在无言中,不到一眨眼功夫。
白雅心中已大概有了答案。
参汤、燕窝、安神药、名贵的沉水香……每一样都妥帖周到,挑不出错处。白雅的视线扫过妇人身上半旧的华服,落在她空洞无物的眼眸上。那眼眸深处,并非全然虚无,细看之下,瞳孔对光的收缩反应迟钝得近乎消失,眼白处也布满细微的、不正常的血丝网络……
眼前这位姨娘,脉、色、舌、息连同这身被“精心照料”的痕迹,所有都在无声地指向一个更阴鸷的方向——
这不是病入膏肓,是毒已入髓——
有人意图对松家不利,大小姐,姨娘,也许下一个也许就是松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