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梅雨季,潮闷黏腻,总让人心头无端蒙上一层阴翳。这股挥之不去的滞重感,在靖远大厦顶层“盘古”指挥中心内,却并非源于天气,而是来自屏幕上那条在二十四小时内骤然加深、延伸向东南亚的红色警报轨迹。
“天罗”系统的警报并非空穴来风。就在楚靖远于“盘古”中心宣布千亿资产咫尺之遥、并提及赵山河集团可能遭遇麻烦后的第三天,一场针对这位南方橡胶大亨的、经过精密伪装的全面狙击,终于在市场的重重迷雾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指挥中心主屏幕上,此刻被分割为多个区域。左侧是“山河集团”的股权架构、主要资产分布图——核心是位于泰国南部、马来西亚北部和印尼苏门答腊岛的数十万公顷优质橡胶种植园,以及配套的现代化加工厂和出口渠道。右侧,则是全球天然橡胶期货价格走势、相关航运数据,以及“天罗”抓取到的、与“嘉能-丰益联合体”相关的资金及信息流动异常。
赵芷蕾坐在楚靖远侧后方的记录席,面前摊开着笔记本,手中的笔却久久未落一字。她穿着一身标准的深灰色职业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妆容精致,但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角,泄露了竭力维持的平静下的惊涛骇浪。作为楚靖远的首席机要秘书,她比任何人都更早、更清晰地看到了那些汇集而来的噩耗。
“老板,最新汇总。”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却依旧保持着专业性的清晰,只是握着文件边缘的指节微微发白,“第一,新加坡交易所(SGx)天然橡胶期货主力合约,今日早盘开盘十分钟内,遭遇不计成本的集中抛售,跌幅迅速扩大至百分之七,触发熔断。抛售账户源头复杂,但‘天罗’初步追踪显示,部分资金与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离岸基金有关,该基金的历史交易记录与‘嘉能-丰益’存在多重间接关联。”
“第二,山河集团在泰国最大的合作种植园主联合会,今晨突然单方面宣布,因‘不可预见的病虫害风险及劳动力成本上涨’,单方面要求重新谈判长期供货协议,并暗示可能转向其他出价更高的买家。联合会负责人昨晚被拍到与‘丰益国际’的一位高级副总裁共进晚餐。”
“第三,”赵芷蕾深吸一口气,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集团旗下两艘满载天然橡胶、从苏门答腊驶往青岛港的万吨货轮,‘山河七号’与‘山河九号’,在巽他海峡附近海域先后报告‘主机突发故障’和‘导航系统异常’,已偏离航道,被迫在就近的陌生锚地抛锚等待救援,船期将严重延误。海事部门反馈的初步检查报告措辞含糊。而根据我们掌握的航运保险记录,这两艘船的关键设备,均在三个月前由同一家与‘嘉能’旗下海运服务公司有合作关系的维修商进行过保养。”
期货市场恶意打压、上游原料供应釜底抽薪、关键物流链条被精准掐断——三管齐下,招招致命。这绝非偶然的市场波动或商业竞争,而是一场处心积虑、多方联动、旨在短时间内彻底瘫痪甚至摧毁“山河集团”现金流和商业信誉的歼灭战。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鸣。所有人都清楚,赵山河的“山河集团”虽然规模不及楚靖远如今的帝国,但也是深耕东南亚橡胶产业数十年的巨擘,根基深厚。能让这样一艘大船在如此短时间内陷入如此全面被动的危机,对方动用的资源、策划的精密程度,都令人心惊。
“嘉能-丰益联合体……”苏映雪看着屏幕上那两家跨国大宗商品贸易巨头的Logo,眉头紧锁,“他们在全球农产品和矿产资源领域是绝对的霸主,但以往与山河集团虽有竞争,还算守规矩。这次突然下此狠手,而且时机恰好选在我们刚刚重创卡特、风头正劲的时候……”
“是警告,也是试探。”沈墨心冷声道,“赵山河先生与我们关系密切,这是公开的秘密。打击他,既能削弱一个潜在盟友,又能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和介入决心,还能在我们向千亿门槛冲刺时,分散我们的精力和资源。一石三鸟。”
秦凤舞眼中寒光一闪:“需要我派人去东南亚吗?那两艘船,还有那个种植园联合会……”
楚靖远抬起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主屏幕上,看着那条代表橡胶期货价格的曲线断崖式下跌,看着代表山河集团资产的光点一个个被标注上警示的黄色。
“芷蕾,”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令尊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赵芷蕾稳了稳心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客观:“我父亲半小时前刚结束紧急董事会。集团流动资金……原本足够应对常规波动,但这次期货端的暴跌,导致为套期保值而建立的空头头寸出现巨额浮亏,触发了银行追加保证金的要求。同时,原料供应突然生变,下游长期客户的订单交付可能因船期延误而违约,面临高额罚金。几大贷款银行已经致电表示‘关注’。我父亲他……”她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泄出一丝哽咽前的颤抖,“他已经在动用个人资产和一切私人关系筹措资金,但缺口……很大,而且时间太紧了。”
她描述的,是一个典型的多米诺骨牌式危机。一旦第一块牌(期货亏损触发保证金追缴)倒下,后续的供应链断裂、订单违约、银行抽贷将会接踵而至,最终很可能导致这个庞大的产业帝国在短短数周内分崩离析。
楚靖远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赵芷蕾强作镇定的脸上。这个一直以高效、冷静、专业形象示人的首席秘书,此刻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恐慌与无助。父亲毕生心血危在旦夕,而敌人强大且隐于暗处。
“令尊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楚靖远问,语气依旧平稳。
“时间,和……足够的缓冲资金。”赵芷蕾迅速回答,“至少需要一笔短期过桥资金,应对银行追缴和维持最基本的生产运营,同时需要稳住至少一部分原料供应,不能让生产线完全停摆。还有……那两艘船,必须尽快恢复航行。”
楚靖远点了点头,重新面向大屏幕,思绪如电。
“嘉能-丰益选择橡胶,选择这个时候动手,算得很准。”他缓缓说道,“橡胶市场不像铑那样小众,但产业链长,环节多,易受天气、地缘政治等因素干扰,适合制造混乱。他们吃准了我们刚刚经历‘熔炉’行动,资金和注意力或有分散,也吃准了山河集团体量大、转身慢的弱点。”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锐光凝聚。
“但他们算错了两点。”
众人精神一振,凝神倾听。
“第一,他们低估了我们调动资源的速度和决心。”楚靖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第二,他们大概以为,我们只会从商业层面应对。”
他迅速下达指令,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
“映雪,立刻从我们的流动性储备中,调配一百亿资金,以‘靖远资本-特殊机会投资基金’的名义,与赵山河先生联系,提供紧急过桥贷款。条件可以优厚,但风控条款必须由墨心亲自把关,确保资金安全。同时,启动我们在新加坡和伦敦的衍生品交易席位,对橡胶期货进行干预,不需要拉回价格,只需要制造足够的波动和不确定性,打乱对方的抛售节奏,为山河集团调整头寸争取时间。”
“是!”苏映雪和沈墨心同时应道。
“凤舞,通知‘暗影’,抽调一个小队,立刻前往巽他海峡区域,以‘海事救援顾问’身份,接触那两艘故障货轮。我要知道故障的真实原因,并‘协助’它们最快速度恢复航行。必要时,可以动用我们在该区域的一切非官方资源。”
秦凤舞眼中厉色一闪:“明白!保证把船和人,都安全带回来。”
“维克多,江辰,”楚靖远接通信息堡垒,“全力深挖‘嘉能-丰益’此次行动的所有关联方、资金链、决策链条。重点查他们在东南亚的其他业务,尤其是那些不那么合规的、依赖当地特殊关系的业务。同时,监控所有与奥尔斯顿家族及其关联方近期在东南亚的动向。我要知道,这背后,是不是只有两家贸易公司那么简单。”
“收到。”\/“明白,老板!”维克多和江辰的声音先后传来。
最后,楚靖远看向强忍着泪水的赵芷蕾,声音放缓了些许:“芷蕾,跟你父亲通个话,告诉他,资金和援助马上就到。让他稳住阵脚,该履行合同继续履行,该谈判的继续谈判。最重要的是,内部不能乱。你,”他顿了顿,“这两天,可以暂时把工作放一放,多关注家里。”
赵芷蕾猛地抬头,眼眶中的水光再也抑制不住,汇聚成珠,滚落下来。但她迅速用手背擦去,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谢谢……谢谢老板!我不用休息,我就在这里,我能帮上忙!”
楚靖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大屏幕。屏幕上,山河集团的危机态势图依旧触目惊心,但一道道代表着“靖远国际”反击力量的蓝色箭头,正从各个方向,开始向那片被染红的区域汇聚。
一场针对盟友的突袭,已然演变为对“东方巨鳄”自身威慑力和反应能力的直接挑衅。
楚靖远眼底深处,寒意凛冽。
“启动‘护城河’计划。目标:瓦解对‘山河集团’的狙击,并让所有参与者明白——”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石交击,在指挥中心内铮然回响,
“动我的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们……支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