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土路泡得发软,王二狗的胶靴陷进泥里,拔出来时带起一团湿泥。他站在村委门口,盯着墙上那张新贴的纸,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
纸上写着“青山村文物巡逻队”,底下二十个名字,墨迹未干。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个,笔画粗,像是用力写下的。
罗令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串对讲机。他没说话,先把最上面那台递给王二狗。塑料壳还带着出厂的凉气,按钮按下去“咔”地响了一声。
“昨夜挖出的碑,不是终点。”罗令把剩下的对讲机放在桌上,“是警钟。”
王二狗没接话,低头看着手里的机器。他以前偷碑那会儿,连手机都舍不得买,现在拿着这玩意儿,像捧着个烫手的东西。
旁边几个村民陆续走过来,有人搓着手,有人缩着脖子。一个年轻后生嘟囔:“咱们又不是警察,抓什么贼?”
王二狗猛地抬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卡,拍在桌上。
是导游证。
“我王二狗偷过碑,坐过牢。”他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砸在地上,“现在是非遗传承人。这证,是脸面,也是责任。”
没人再说话。
赵晓曼的声音这时候从广播里传出来,清清楚楚,不快不慢。
她念的是碑文:“张二,阵亡;李三,病卒……十二人,守粮殉职。”
声音顺着山谷传开,雨声都压不住。
有人默默走到名单前,签了字。又一个,再一个。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像春蚕啃叶。
天黑前,队伍拉上了山。
王二狗带队,二十个人分成四组,每组五人,沿着不同路线绕村巡防。他把对讲机调到统一频道,耳朵贴上去,听里面偶尔传来的杂音和咳嗽声。
“第一圈,走稳。”他在路口下令,“第二圈,盯脚印。第三圈,听风。”
没人笑他装模作样。白天刚看过那块碑,字刻得深,人死得重。谁都知道,这山上的东西,不是土疙瘩,是命换来的。
半夜,雨小了。
王二狗带着一组人走到东崖下。这里是岩画所在地,白天被雨水冲刷过,石面湿滑,颜色却更清晰。他用手电照了照,确认封条没动,正要走,忽然听见石头后面有动静。
像是金属刮石面的声音。
他立刻抬手,队伍停下。他把对讲机贴到嘴边,压低声音:“三组注意,东崖有异动,不要惊动,包抄。”
五个人分散开,贴着岩壁靠近。王二狗绕到侧面,猛地打开手电。
三个人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刮刀和刷子,正往岩画边缘贴薄膜。一人抬头看见光,手一抖,工具掉在地上。
“放下!”王二狗喝了一声,手电直照对方眼睛,“这是市级非遗!破坏文物,判十年!”
另两人想跑,被后面包抄的队员扑倒。一人摔在石头上,哎哟叫了一声,腿动不了。
王二狗上前踩住掉落的刮刀,弯腰搜身。从一人怀里掏出相机,翻看照片——全是岩画特写,有些地方用红圈标出,写着“易剥离层”“颜料厚度0.3mm”“可切割区域”。
他还摸出一沓现金,崭新的,连编号都没剪。
“谁指使你们的?”王二狗把相机举高,对着三人。
那人喘着气,摇头。
王二狗冷笑:“你们来拍‘研究资料’?研究怎么把画揭走?”
对方还是不说话。
王二狗按下对讲机:“罗老师,抓到了。三个,带工具,拍标记,准备揭画。搜出现金和相机,等你过来处理。”
罗令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他穿着雨衣,头发湿了一半,接过相机翻看照片,脸没变,眼神沉了。
他打开直播,镜头对着地面,先拍下三人的工具,再拍搜出的现金,最后对准那张标着“可剥离层”的图。
“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七分。”他说,“青山村文物巡逻队在东崖抓获三名涉嫌盗窃岩画的人员。他们携带专业工具,意图剥离岩画表面颜料层。证据已固定,警方正在路上。”
弹幕慢慢涌上来。
“这标记太专业了,明显是文物贩子的手法。”
“现金是新的,应该是预付款。”
“罗老师,问他们谁雇的!”
罗令关掉弹幕,蹲下身,看着其中一个:“说吧,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咬着牙,不吭声。
旁边摔伤的那个忽然开口:“是赵专家……赵崇俨。他说要拍全图,给专家鉴定用……给了两万定金,事成再给八万。”
王二狗猛地抬头:“赵崇俨?他让你们来偷?”
“他说……这画没登记,不算文物……拍下来就行……”
罗令站起身,把相机交给赵晓曼:“存好,别删。”
赵晓曼点头,把设备放进防水包。
天亮后,村民围在村口看热闹。三个贼被绑着坐在地上,工具摊开在桌面上。有人指着相机里的图问:“真是赵专家让来的?”
一个老头嘀咕:“会不会是误会?搞研究的,总得拍照吧?”
王二狗一把抓起导游证,举到镜头前。
“我以前也这么想!”他声音炸开,“以为文化就是背景,拍完就走。现在我知道——文化是命根子!谁动它,我就跟谁拼命!”
没人再质疑。
赵晓曼打开相机,把那张标着“可剥离层”的图放大,投在村委墙上。
“研究不需要标记切割区域。”她说,“也不需要带刮刀。他们要的不是图像,是把画从石头上剥下来。”
人群安静了。
一个妇女低声说:“我爹那辈就说,山上有画,祖宗留的,不能碰。”
另一个接话:“那年大雪,三十个兵守粮仓,冻死两个。现在有人想偷画,咱们能不管?”
罗令站在人群后面,没说话。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残玉,凉的。
赵晓曼走过来,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等警方。”罗令说,“然后开村民大会。”
“他们终于不是旁观者了。”赵晓曼看着人群,声音很轻。
罗令点头。
巡逻队的人站在各自位置,手里的对讲机时不时传来杂音。有人检查封条,有人记录脚印,没人再提“我们不是警察”。
王二狗站在岩画前,用手电照了照石面。颜色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像干涸的血。
他把导游证塞回口袋,从背包里拿出一块红布,轻轻盖在岩画底部。
“先祖守夜人用耳朵听山动。”他低声说,“咱们有对讲机,更不能丢人。”
他按下通话键:“二组,报位置。”
“东坡中段,无异常。”
“三组。”
“南岭岔口,发现新脚印,已拍照。”
“四组。”
“西林边缘,有车辙,深二十公分,方向村外。”
王二狗皱眉,抬头看罗令。
罗令走过来,看了眼对讲机屏幕,又望向村外那条泥路。
车辙很新,雨水还没灌满。轮胎纹路清晰,是城市SUV常用的型号。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接通前,王二狗突然说:“罗老师,你说……他们还会来吗?”
罗令看着那串车辙,没回答。
电话通了。
“陈教授。”他说,“麻烦您查一下,赵崇俨最近有没有申请过野外考察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