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水浊黄,奔流不息。
江水如天堑,隔绝了北地的凛冽与南疆的湿热。
渡船破浪而行,船身符文微光闪烁,将腥湿的水汽勉强挡在三尺之外。
陆沉默立船头,青衫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向对岸那片苍翠而陌生的土地,眼神沉静如渊。
岩罡在他身后,如一座沉默的铁塔,气息内敛,巨盾斜倚,眼神却时刻警惕着江面与云层。
船舱内,南疆特有的土话与官话夹杂,喧闹而充满生机,与北地的肃杀萧索恍若两个世界。
无人多看这对气息平平的“主仆”一眼。
船至江心,一股混杂着腐殖、湿土与奇异花香的粘稠热浪扑面而来。
空气仿佛有了重量。
北地的寒意,至此荡然无存。
陆沉体内寂灭道基自行流转,悄无声息地将这股燥热化解,甚至感觉到《淼云诀》对这浓郁的水灵气颇为亲和。
岩罡眉头微皱,他修炼的土行功法在这种湿热环境中略感滞涩,但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半个时辰后,渡船靠岸。
踏上南疆土地的瞬间,一股蛮荒与生机交织的狂野气息迎面冲来。
脚下是松软的红土,远处是绿得发黑的连绵丘陵,巨大的榕树气根垂落如瀑。
空气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虫鸣鸟叫,充满了旺盛到令人烦躁的生命力。
这里就是南疆。
二人按简陋地图指引,向最近的“火榕镇”行去。
沿途可见开辟出的药田,偶尔有皮肤黝“黑的本地修士,驾驭着一种名为“风行蜥”的坐骑飞驰而过。
火榕镇不大,镇口一株十人合抱的巨榕遮天蔽日。
镇内建筑粗犷,街道狭窄,修士与凡人混居,叫卖着兽皮、毒虫、蛊物,鱼龙混杂。
筑基期在此地已是好手,金丹气息几乎感应不到。
陆沉将气息压在筑基中期,岩罡则在筑基后期。
这样的组合,在边陲小镇毫不起眼,只会让人觉得是某个小家族出来历练的主仆。
寻了间名为“归云居”的客栈,布下隔绝禁制后,陆沉对岩罡下令。
“你伤势未痊愈,先在此地调息,彻底适应南疆的灵气环境。”
“主人,您要外出?”
“我出去探探风声。”陆沉淡淡道,“这地方,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岩罡不再多言,径直入了静室。
陆沉换上一身本地常见的亚麻布衫,容貌微调,走入喧嚣的街道。
他没有去茶楼酒肆,而是像个真正的行商,在集市里闲逛,耳朵却过滤着周围海量的信息。
“听说了没?黑瘴泽那边又打起来了!天火门跟五毒教为了个火铜矿,脑浆子都快打出来了!”
“天火门这次栽了个大跟头,他们那个宝贝少门主,据说被五毒教的妖女下了奇毒,快不行了!”
“最近从北边过来的人也多了,一个个都行色匆匆的。”
“是啊,前几天我还看见几个穿黑袍的,那股阴森劲儿……啧,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黑袍人?
陆沉脚步一顿,神识不着痕迹地扫过。
虽然没有发现明确的目标,但那句“阴森劲儿”,让他心头警铃微作。
幽冥教的功法,正是阴邪路数。
他们也来南疆了?
这个发现,让他原本只是“避难”和“寻机缘”的心态,瞬间多了一层紧迫感。
必须尽快在此地站稳脚跟!
他在一个贩卖地图的摊位前停下,买下一份南疆东部的详图,状似无意地用带着北地口音的官话问道:
“老丈,想收些火属性材料,去哪家比较好?”
摊主老头打量他一眼,压低声音:“镇东头的‘烈火坊’,天火门的产业,货最全。不过……他们最近惹了五毒教,正焦头烂额,脾气大得很,小哥你小心点。”
“天火门,势力很大?”
“金丹后期老祖坐镇,掌控着数条火脉,在这一带是当之无愧的地头蛇。”
陆沉谢过老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天火门、火脉、少主中毒……这些零散的信息在他脑中飞速串联。
接下来的几日,他白天在镇上唯一的茶楼“百味楼”静坐,听各路修士高谈阔论,将南疆东部的势力版图和恩怨情仇在心中构建得越发清晰。
天火门与五毒教是死敌。
万宝阁中立,背景神秘。
驭兽宗、巫月教各霸一方。
而这一切之上,还有一个超然物外的“南荒神殿”。
关于灵火的传闻也印证了几分:黑瘴泽的“地肺毒火”,熔岩山脉的“地脉心火”,以及……天火门的镇派之宝,“石中火”。
这一日,陆沉刚在茶楼坐下,门口便闯进几个神色焦灼的红袍修士。
为首那人腰间的火焰令牌,彰显着他们天火门弟子的身份。
他们直奔掌柜,急切地询问一种灵药。
“赤阳草?客官,真不巧,最后一株前日也让贵门的人买走了。”掌柜连连摆手。
为首的弟子闻言,脸上血色尽褪,一拳砸在柜台上,恨声道:“连赤阳草都用尽了……少主的蚀髓阴火,到底该如何是好!该死的五毒教!”
蚀髓阴火!
这四个字,如一道闪电劈入陆沉的脑海!
他瞬间想起了自己在那北冥寒渊之畔,采摘到的几株变异奇花——阴凝花!
此物蕴含至精至纯的极寒之气,乃是天下至阴至寒的毒物之一。
但医毒同源,物极必反!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用至阴至寒的阴凝花,去化解那同样阴毒,却以“火”为形的蚀髓阴火!
这在丹道之中,是近乎于异端邪说的炼制手法。
以毒攻毒,稍有不慎,两种极端力量在人体内爆发,神仙难救!
但若能成功……
炼制出的丹药,效果将远超赤阳草这种纯阳之物!
这不仅是一个机会。
这是一个天赐的、能让他一步踏入天火门核心的完美契机!
陆沉不动声色,放下茶杯,起身离去。
回到客栈静室。
“岩罡,为我护法,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主人!”岩罡感受到陆沉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神情一凛,守在门外。
静室内,陆沉取出一尊丹炉。
他没有立刻生火。
而是闭目凝神,在脑海中将整个炼制过程推演了数十遍,将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发生的炸炉风险都考虑到极致。
许久,他睁开双眼,眼底再无半分犹豫。
一缕灰黑色的寂灭心火,自他指尖升腾而起,瞬间包裹丹炉。
这并非炙热的阳火,而是一种模拟出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至阴至寒的火焰!
他小心地将那株通体如冰晶的阴凝花,投入炉中。
成败,在此一举!
数个时辰后。
静室门开。
陆沉面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托着一个玉瓶,瓶中三枚龙眼大小的丹药莹白如雪,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能将人的视线都冻结。
寒髓丹。
成了。
他望向窗外,天火门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鱼饵已经备好。
接下来,就是该如何让那条最关键的鱼,“恰好”咬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