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榕镇。
雾气湿热,黏在皮肤上像是一层洗不掉的油垢。
镇东的街道今日格外嘈杂,数名身着赤红道袍的天火门弟子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神色癫狂,见人便问有无极寒灵草。
那股压抑的焦躁感,连路边的野狗都能嗅得出来。
天火门少门主命悬一线,这早已不是秘密。
归云居客栈内。
陆沉看着掌心玉瓶。
三枚寒髓丹,通体莹白,瓶塞未开,瓶身已结了一层薄霜。
以阴凝花为主药,反炼火毒。
这不仅是丹药,更是敲门砖。
“岩罡。”
陆沉收起玉瓶,指节轻轻叩击桌面:“鱼饵做好了,该去收网了。”
岩罡默默提起身侧巨盾,那张如岩石般粗砺的脸上,肌肉微微紧绷。
两人走出客栈。
陆沉面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书生模样,走两步便要轻咳一声。
岩罡则如铁塔般随行,气息沉凝。
并未去最大的烈火坊,陆沉带着岩罡拐进了散修聚集的角落。
这里鱼龙混杂,假货遍地。
他在一块青石旁停下,随手扔出一块破布。
摆上三样东西。
一瓶回气丹,两株止血草。
以及那个封存着寒髓丹的玉瓶。
没有吆喝,没有招牌。
陆沉盘膝坐下,双目微阖,仿佛周遭的嘈杂与他无关。
岩罡抱盾伫立,筑基后期的威压含而不露,将方圆三尺化为禁区。
这般怪异的组合,很快引来了窥探的目光。
“这瓶子有点意思。”
一名瘦削修士凑近,刚想伸手触碰玉瓶,却被那透骨的寒意逼得缩回手指。
“好重的寒气!道友,这是什么丹?”
陆沉眼皮未抬,声音清冷:“寒髓丹。”
“寒髓丹?没听过。治什么的?”
“专克阴火。”
短短四个字,让那瘦削修士脸色一变。
如今镇上谁不知道,“阴火”二字就是天火门的逆鳞,也是最大的悬赏。
“能克五毒教的蚀髓阴火?”修士试探着问。
陆沉终于睁眼。
那双眸子平静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
“一万灵石,不二价。”
哗!
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一万灵石?
在这个散修坊市,足以买下一件极品灵器!
“疯了吧?抢钱啊!”
“我看是想灵石想疯了,在这碰瓷天火门呢?”
议论声此起彼伏,陆沉却再次闭上了眼,对周围的嘲讽置若罔闻。
他在等。
消息传得比风更快。
不过半炷香。
人群外围传来一阵蛮横的推搡声。
“滚开!都滚开!”
三名天火门弟子满头大汗地挤进来,为首的金丹初期修士双目赤红,目光死死锁定了地上的玉瓶。
即便隔着几步远,那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依旧让他精神一振。
“这丹药……是你炼的?”
那弟子声音嘶哑,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急切。
陆沉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地上的价码。
那弟子咬牙,刚要伸手去拿,一只枯瘦却有力的大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慢着。”
一股灼热气浪排空而来,围观散修如下饺子般被震退数丈。
一名身着赤红长老袍的老者大步走来。
面如重枣,须发皆张。
天火门三长老,火云道人。
金丹后期!
火云道人根本没看那玉瓶,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陆沉,属于高阶修士的神识威压如山岳般碾压而下!
若是寻常散修,此刻早已两股颤战,跪地求饶。
陆沉身形未动。
甚至连衣角都未曾掀起半分。
他体内的寂灭道基悄然运转,将这股威压吞噬得无影无踪,面上依旧是一副病弱书生的淡然模样。
“嗯?”
火云道人瞳孔微缩。
此子,不简单。
他收回威压,这才拿起玉瓶,拔开瓶塞。
刹那间。
一股白雾升腾而起,周围温度骤降,连地面青石都凝出白霜。
火云道人嗅了一口丹气,脸色骤变,原本的怀疑瞬间化为惊骇。
“极阴反阳,寒而不散……这丹纹,这火候……”
他是行家。
只一眼便知,这丹药不仅是真的,而且炼制手法之高明,甚至在他之上!
“小友如何称呼?”火云道人语气虽硬,却已没了之前的傲慢。
“墨辰。”
陆沉起身,不卑不亢。
“墨小友,此丹我要了。若是真能救我少门主,灵石翻倍!若是不行……”火云道人话锋一转,杀意凛然,“天火门虽然遭难,但也不是谁都能来消遣的。”
陆沉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
“带路。”
只有两个字。
这份从容,让火云道人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大半。
……
天火门驻地,炽热如炉。
一间戒备森严的暖阁内。
少门主火烨躺在赤玉床上,人事不省。
他全身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黑气如活物般在皮下游走,每一次跳动,都让一旁的门主夫人垂泪不止。
门主火烈阳负手而立,这位金丹巅峰的强者,此刻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
“门主,人带到了。”
火云道人领着陆沉入内。
火烈阳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陆沉,最终定格在那个玉瓶上。
没有废话。
救人如救火。
陆沉上前查看了一番,指尖在火烨眉心轻点。
黑气瞬间反扑,想要顺着手指侵入陆沉体内,却被一股灰暗的灵力无声绞杀。
这一手,让火烈阳眼皮一跳。
“能救。”
陆沉收回手,声音平稳:“但需门主亲自护法,以精纯火灵力护住心脉。这丹药药性极寒,稍有不慎,便是冰火对冲,爆体而亡。”
“好!”
火烈阳也是果决之人,当即盘膝坐于床头,双掌抵住爱子后背。
雄浑的火灵力源源不断涌入。
陆沉取出寒髓丹。
并未直接喂服。
他指尖轻颤,一缕灰黑色的寂灭灵力探出,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将丹药包裹,悬于火烨眉心三寸。
“化!”
一声低喝。
丹药在空中崩解,化作精纯的寒流,顺着陆沉的指引,钻入火烨七窍。
滋滋滋——
仿佛冷水泼入滚油。
火烨身躯剧烈颤抖,脸上露出极度痛苦之色。
“稳住心脉!”
陆沉神情肃穆,双手结印快如残影。
那是寂灭道基的特质——包容与湮灭。
他以自身灵力为战场,强行调和寒髓丹的极寒与火烨体内的阴火。
这是一场精细入微的博弈。
稍有差池,火烨就会变成废人。
火烈阳离得最近,感受最深。
他震惊地发现,这个名叫墨辰的年轻人,对灵力的操控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每一丝药力,都精准地找到了阴火的节点,将其包裹、中和、排出。
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这种控制力,哪怕是他这个金丹巅峰也自叹不如!
半个时辰后。
一缕缕腥臭的黑烟从火烨毛孔中散出。
原本青黑的脸色,逐渐透出一丝血色。
陆沉收手,身形微微一晃,适时地表现出一丝力竭的虚弱。
“幸不辱命。”
他擦去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声音虚浮:“阴火已去七成,剩下的只需静养。”
火烈阳连忙探查。
果然!
那附骨之蛆般的毒火已成残兵败将!
“好!好!好!”
火烈阳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得双手颤抖。
他看向陆沉的目光,已彻底变了。
从审视,变成了感激,甚至……一丝敬畏。
“墨小友丹术通神!是我天火门的大恩人!”
火烈阳郑重一礼。
陆沉侧身避开,淡然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门主言重了。”
越是疏离,越显高人风范。
晚宴极为丰盛。
席间,火云道人多次试探陆沉师承,皆被他用“家师乃山野闲云”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天火门并未起疑。
南疆广袤,隐世奇人不知凡几。
只要不是五毒教的人,是谁又何妨?
夜深。
贵宾小院内。
陆沉盘膝坐在榻上,指尖一缕灰黑色的火焰跳动不休。
他感受着这座山脉地下深处那股隐晦却狂暴的波动。
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第一步,成了。
天火门视若性命的“石中火”,如今,已在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