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渡虚”号的船头部分进入位于“绝对静止”区域核心的星门后,岩罡已为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设想过被分解成数据,也设想过跌入时空的引力构造中,但他认为,不会有比之前更坏的情况了。
然而,他又一次判断失误。
这次,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没有失重感,没有被拉扯的感觉,时间也没有出现异常,甚至连“穿过一扇门”这个行为本身所应带来的感知都没有。
他只是站立在船舱内,可他周围的事物,都开始发生一种无声的改变。
墙壁、地板、天花板,那个本该由星图构成的内部空间,正在慢慢地失去其原有的色泽。
所有的星辰、光影和法则符号,其复杂的细节被一点点抹除。
最后,整个船舱转变为一个由纯粹、单调的白色线条构成的几何空间。
船舱外的宇宙,则变化成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抽象区域。
这里不存在物质,不存在能量,甚至不存在时间和空间。
这里只存在“概念”。
一个“点”在他们的一侧形成,它不具备体积,也不具备质量,它仅仅是作为一个“点”的概念而存在。
一条“线”在他们的前方延展,它不具备长度,也不具备宽度,它仅仅是作为一条“线”的概念而存在。
无数的几何图形在这片纯白的空间中,依照某种最基础的数学公理,持续地生成、组合、演变。
岩罡感到自己的妖魂,在这片极端抽象和理性的环境中,正在开始分解。
他无法理解“点”,也无法理解“线”,他那以血脉和力量为基础的修行之道,在这个连“力量”概念都不存在的区域里,找不到任何现实的支撑点。
“保持自我认知,将我视为‘1’。”
陆沉平稳的声音,如同一条基础公理,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
岩罡瞬间“清醒”,他本能地将自己那即将被这片抽象空间完全消解的意识,全部集中在陆沉那个纹丝不动的身影上。
他终于在这片白色的概念空间中,“看”到了陆沉。
陆沉依旧站在船头。
但他的存在,在这个只有“概念”的区域里,却成了唯一的“变数”。
他的道碑元婴,此刻化作了代表“存在”与“无限”的最终道韵符号,成为一个恒定的坐标原点,将自身固定在这片流动的概念之海的中心。
而“渡虚”号,则变成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完善且自洽的逻辑结构,抵御着周围那股足以让任何存在失去自身“意义”的概念流。
这便是第三座星门,“概念航道”的真正面目。
它所筛选的,不是力量,也并非智慧,而是个体自身“道”的完备程度。
一个不完备的“道”,在这片纯粹的逻辑之海中,会被轻易地发现其内在的矛盾,然后,被判定为伪。
而被判定的结果,就是从存在的根源上被完全消除。
就在“渡虚”号即将安全通过这条航道的时候。
一个意外的变量出现了。
前方,那片本应只有纯粹几何图形的白色虚空中,没有预兆地出现了一个由无数扭曲、闪烁着异常光芒的悖论符号构成的巨大逻辑旋涡。
【……这个集合,包含所有不包含其自身的集合。】
【……那么,这个集合,是否包含其自身?】
一段简单却充满无限自我矛盾的“概念陷阱”,瞬间覆盖了整艘“渡虚”号。
AI-01那颗融合了“机神之心”的新心脏,其核心的金色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刺耳的、超负荷的摩擦声。
它那以“绝对逻辑”为基础的运算核心,在面对这个经典的“罗素悖论”时,第一次进入了无限循环的系统崩溃边缘。
“是‘执笔者’留下的东西么……”
陆沉看着那个几乎要吞掉整艘船的逻辑旋涡,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带温度的笑意。
“用一个你自身的‘道’也无法定义的悖论,来污染所有试图挑战你规则的存在?不错的手段。”
“只可惜……”
他慢慢抬起手,轻轻按在那枚已开始升温的新心脏上。
“于我而言,不存在无法解决的悖论。”
“只存在……尚未被‘循环’所容纳的……概念。”
他没有尝试去“解决”这个悖论。
因为他清楚,任何在同一逻辑层面内解决悖论的尝试,其行为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悖论。
他要做的,是提升维度。
“AI-01,以我的道,构建一个‘薛定谔’力场。”
陆沉的声音不带感情,十分果决。
【……指令收到。正在构建‘叠加态’法则模型……】
AI-01冰冷的声音,在接收到这条全新指令后,奇迹般地脱离了无限循环的死锁状态。
它不再纠结那个集合“是”或“否”包含其自身。
而是,将“是”与“否”同时纳入了运算。
嗡——!
一股奇异的、充满“不确定性”与“可能性”的混沌道韵,从“渡虚”号的船体上扩展开来。
那道韵的力量,深入了那个由悖论构成的逻辑旋涡之中。
然后,在岩罡完全无法理解的注视下,陆沉主动地将那个足以让任何智械文明瞬间系统崩溃的恐怖悖论,从概念之海中强行“抽取”了出来。
接着,他以自己融合了“生”与“死”的循环大道构成外层,用那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叠加态力场进行内部约束,将它严密地包裹在其中。
他竟将这个无形的“概念陷阱”,强行炼化成了一个“实体”!
一颗……整体呈现出一种非黑非白的混沌灰色,其内部有无数的“真”与“假”在生灭循环,仅仅看上一眼,就足以让元婴修士道心不稳的……“悖论之核”!
做完这一切后,概念航道上再也没有任何障碍。
“渡虚”号的身影,作为纯白空间中唯一的不同,瞬间消失。
……
当岩罡的感官恢复正常时,他们已经抵达了一片全新的、但极为荒凉的星域。
这里的天地法则极度不稳定。
远处,一颗新生的恒星,可能在下一秒就无预兆地坍缩成黑洞。
近处,一片看似稳定的空间,可能因为某个基础物理常数的变动而在一瞬间彻底瓦解。
这里,是宇宙的“初稿”,一片尚未定型的“原初宇宙”。
【……跃迁结束。已脱离弦锚点‘c-omega’。欢迎来到‘万道之墓’第一外环:‘演化之海’。】
AI-01的声音适时响起。
【警告:侦测到管理员捕获的‘概念奇物-悖论之核’,其内部包含一段被加密的高维空间坐标。】
【……尝试破解中……】
【……破解失败。该坐标需要以‘构筑者’的‘道’作为‘密钥’才能解锁。】
“构筑者么……”
陆沉看着自己手掌中那颗缓慢旋转的“悖论之核”,嘴角勾起了一道意味深长的弧线。
“原来,那个‘执笔者’,目的不只是拦住我。”
“它是在用这种方式,给它的‘老朋友’送上一份有分量的礼物。”
他缓缓抬头,视线落在那张全新的星图上。
那颗“悖论之核”虽然无法被破解,但它在这片混乱的“演化之海”中,为一个特定的方向,提供了微弱却清晰的指引。
那个方向通往的,并非“幽径”的下一个节点。
而是一片更加混乱,也更加接近“创造”本质的核心区域。
“主人,我们……”
“改变航向。”
陆沉的声音平稳而果断。
“既然对方已经发出了邀请……”
“我们没有不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