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带来的线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晚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城隍庙后墙内的哭声与铁链声,几乎可以确定那里囚禁着活物,极可能就是如李家孩子那般被选中的“祭品”。这已不仅仅是窃取信仰,更是赤裸裸的、草菅人命的邪行!
她必须尽快行动。每拖延一刻,那些被囚禁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然而,就在苏晚凝神思索下一步计划,甚至开始评估再次夜探后殿的风险与方案时,小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规律的敲门声,不同于寻常访客的急促或随意。
翠珠小跑着去应门,随即传来她带着惊慌和敬畏的声音:“知、知府大人?!”
苏晚心中猛地一凛!陆绎?他怎么会在这个时辰亲自前来?夜幕初临,他一位堂堂知府,毫无预兆地驾临一个商贾之女的居所,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心绪,将所有的分析与锐利尽数收敛于眼底,重新披上那层怯弱不安的外壳,快步迎了出去。
院门处,陆绎并未穿官服,依旧是一身靛蓝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清瘦。他身后只跟着一名贴身侍卫,沉默得如同影子。他负手立于暮色中,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扫过这处略显简陋的小院,最后落在匆匆出来的苏晚身上。
“民女参见大人。”苏晚垂首福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不知大人深夜驾临,有何吩咐?”
“路过,顺道来看看。”陆绎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姜小姐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听到些……不该听的声音,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苏晚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了!他知道李木匠来过!甚至可能知道他们谈话的部分内容!这位知府大人对青州城的掌控,简直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是那个货郎?还是李木匠被人跟踪了?抑或是……这姜家小院周围,一直都有他布下的眼线?
苏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与无辜,还夹杂着一丝被上位者问责的恐惧:“大人……民女不明白您的意思。民女近日只在院中静养,除了今日请李木匠来修了张凳子,并未与外人接触,更不曾听闻什么……”
“修凳子?”陆绎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觉得有趣,“看来姜小姐对木工活计也颇有兴趣,能与匠人相谈甚欢。”
他迈步缓缓走进院子,目光扫过那间亮着灯的正房,并未进去,反而转向旁边那棵有些年头的桂花树。此时并非花期,枝叶蓊郁,在渐浓的夜色下投下大片阴影。
“这树长得不错。”他忽然说道,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粗糙的树皮,“只是根系扎得太深,容易触及地下的……暗流。”
他的指尖在“暗流”二字上微微停顿。
苏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清冷的背影,心中警铃大作。他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与警告。“不该听的声音”指向李木匠透露的信息,“根系触及暗流”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深入调查,否则将引火烧身。
“大人教诲的是。”苏晚低眉顺眼,“民女……只求安稳度日,不敢有非分之想,亦不敢触及任何……暗流。”
“是吗?”陆绎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暗,他凝视着苏晚,仿佛要透过她那层伪装,直视她灵魂深处,“可本官觉得,姜小姐并非安于室之人。你的眼睛……告诉本官,你看到的,远比旁人多。”
他的精神力再次如同无形的蛛网,缓缓笼罩过来,带着冰冷的探究。这一次,比在知府衙门时更加直接,更加具有压迫感。
苏晚全力运转“净化的祝福”,灵魂力量如同最坚固的壁垒,将自身真实情绪牢牢守护,外露的只有被窥探的不安与怯懦。她甚至刻意让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无法承受这种无形的压力。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良久,陆绎率先收回了目光和精神力压迫。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但愿如此。安稳,有时是福气,有时……亦是禁锢。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转身,带着那名沉默的侍卫离开了小院,身影很快融入外面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院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苏晚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与陆绎的每一次接触,都像在悬崖边行走,耗费的心神极大。
翠珠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问:“小、小姐,知府大人他……”
“无事,”苏晚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大人只是……例行巡查。你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打发走翠珠,苏晚独自站在院中,看着陆绎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今夜前来,绝不仅仅是警告。他那句“安稳亦是禁锢”更像是一种……暗示?他在暗示什么?暗示青州城的安稳是假的?暗示她若安于现状,最终也会像那些被控制的百姓一样,沦为“伪神”的养分?
他究竟站在哪一边?
是敌?是友?还是那个只想看着棋盘混乱的、冷静到冷酷的旁观者?
苏晚抬头望向夜空,几颗疏星点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月色朦胧。
陆绎的夜访,如同在已经绷紧的弦上又加了一份力。前路更加迷雾重重,但她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
李木匠的线索必须查下去,城隍庙的秘密必须揭开。
只是,在陆绎如此严密的监控下,她该如何行动?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这位知府大人本身的“兴趣”和那暧昧不明的态度。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清晰起来。她要主动将一些“线索”,送到陆绎的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