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夜访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苏晚彻底清醒。在这青州城,她几乎是在两个庞然大物的夹缝中求存。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被动防御和暗中调查,在陆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既然隐藏不住,那便不如……主动入局。
她要利用陆绎的“兴趣”,将他从居高临下的旁观者,拉入这潭浑水之中。至少,要让他的目光,更多地投向城隍庙那深不见底的阴影。
次日,苏晚再次叫来了翠珠,这次交给她一个看似寻常的任务。
“翠珠,我昨夜梦魇,总觉心神不宁。听闻城南有位绣娘,擅绣观音像,绣工精湛,自带一股祥和之气,能镇宅安神。你去打听一下,能否请她绣一幅小像,价钱不是问题。”苏晚揉着额角,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个借口合情合理,一个病弱少女寻求精神慰藉,再正常不过。而关键在于,苏晚刻意模糊了绣娘的具体信息,只强调了“城南”和“绣观音像”。她知道,陆绎的眼线必然会注意到翠珠的动向,而城南,正是三教九流混杂,消息传播最快,也最适合某些“意外”发生的地方。
翠珠不疑有他,领命去了。
苏晚则留在房中,铺开纸张,开始“练字”。她写的并非诗词歌赋,而是一些看似杂乱无章、从某些道家典籍或杂书中看来的、与驱邪、静心相关的只言片语,其间偶尔夹杂着一两个她自己根据李木匠线索和夜探经历推断出的、与“囚禁”、“哭声”隐隐相关的词语。这些字迹潦草,如同心神不宁时的随手涂鸦。
她并不指望陆绎能直接看到这些纸,但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心理暗示。她在为接下来的“偶然”发现,铺垫一个合理的背景——一个被噩梦困扰、试图寻求各种方法自救的、敏感脆弱的官家小姐。
下午,翠珠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却有些出乎苏晚的意料。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城南确实有位姓王的绣娘,观音绣得极好,只是……”翠珠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奴婢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旧巷,听见两个乞丐在墙角嘀咕,说……说前几夜起更的时候,好像看到城隍庙后墙的角门悄悄开了,有黑影抬着个长条状的、用黑布裹着的东西出来,沉甸甸的,像是个……像个麻袋,还滴着水,很快就不见了!”
苏晚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迹。
长条麻袋?滴水?黑影?
这描述……听起来更像是处理尸体!城隍庙不仅在囚禁,还在秘密处理“废弃物”!李木匠孩子的下场,恐怕就是如此!那股冰冷的怒意再次从心底窜起。
“还有吗?”她声音微涩。
翠珠摇摇头,小脸发白:“奴婢没敢多听,赶紧回来了。小姐,您说……那会不会是……”
“莫要胡说!”苏晚立刻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严厉,“市井流言,岂可当真?许是你看错了,或是他们胡言乱语。”她不能让翠珠卷入太深,更不能让可能的监听者察觉她对此事的过度关注。
然而,这个消息的价值巨大。它提供了一个时间、一个地点、一个关键动作。这比她原本计划中,想要“无意”间让陆绎眼线发现的、那些含糊的“线索”要具体和致命得多!
她需要让这个消息,以一种“偶然”却“合理”的方式,传递到陆绎耳中。
机会在傍晚降临。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院中的青石板很快湿滑一片。苏晚站在廊下,看着雨丝,对正在收拾房间的翠珠吩咐道:“这雨来得急,我方才想起,白日练字时,有张废稿似乎随手夹在院中那本《青州杂记》里了,你去取来,莫要被雨水打湿了。”
那本《青州杂记》是她早就准备好放在院中石桌上的道具。翠珠不疑有他,应声撑伞去了。
不一会儿,院中传来翠珠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即是她有些慌乱跑回来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不好了!”翠珠脸色煞白,手里拿着那本湿了一角的书,还有一张被雨水晕染得字迹模糊的纸,声音发颤,“奴婢取书时,不小心滑了一下,书掉在地上,这、这张纸掉了出来,奴婢看到上面……上面好像有‘城隍’、‘麻袋’……还有‘滴水’的字样!”
翠珠不认识太多字,但这几个关键词,结合她下午听到的流言,足以让她产生可怕的联想,吓得魂不附体。
苏晚心中暗叹,时机刚好。她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一把夺过那张纸,手指微微颤抖,声音带着惊恐与强自镇定:“胡……胡说什么!这不过是我……我昨日抄录志怪话本时写岔了的废稿!定是你眼花了!快,快拿去烧了!莫要再提!”
她越是如此掩饰,在可能的监听者眼中,就越是欲盖弥彰。一个被可怕流言困扰,无意间写下关键词,又因恐惧而急于销毁证据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
翠珠被她从未有过的严厉吓住,连忙点头,拿着那张纸匆匆去了厨房。
苏晚站在廊下,看着翠珠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心脏微微加速跳动。饵已经撒下,鱼,会上钩吗?
她不确定陆绎会作何反应。是继续冷眼旁观?还是会因为这条指向性更明确的线索,而采取行动?
无论哪种,她都将自己置于了一个更危险的境地,但也可能,因此撬动僵局。
雨渐渐大了,敲打着屋檐,发出连绵的声响,仿佛在为这暗流汹涌的青州城,奏响一曲不安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