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下韩信,对扶苏而言,如同获得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并未立刻带着韩信返回咸阳或直奔北地,而是决定在彭城多停留几日。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未来“兵仙”的心性、才智,以及……忠诚的底线。
扶苏以“苏复”的身份,在彭城租赁了一处清静的小院暂住。他让护卫暗中警戒,自己则与韩信同吃同住,每日里或漫步彭城周边山水,或于院中席地而坐,谈论古今。
他不再局限于兵事,而是有意将话题引向更广阔的领域:天下地理、各国兴衰、民心向背、乃至朝堂政略。韩信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见“苏先生”学识渊博且平易近人,便也逐渐放开。
令扶苏惊喜的是,韩信并非只知兵事的莽夫。他对山川形胜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谈及魏之武卒、齐之技击、赵之胡服骑射、秦之锐士,皆能剖析其优劣,并能结合地理、国力、民情进行综合判断。更难得的是,他虽身处微末,却对大局有着模糊但准确的直觉。
一日,两人登临彭城附近的九里山。俯瞰脚下这片自古兵家必争之地,韩信目光灼灼,手指山川,侃侃而谈:
“先生请看,彭城地处南北要冲,水陆交汇,乃中原锁钥。然其地四战之地,无险可守。若欲据此争雄,必先北控齐鲁,西连梁宋,南引吴楚,方有根基。否则,纵得一时之利,终难持久。”
他又指向远方隐约的泗水方向:“如那沛县刘季,虽有豪气,结交乡里,然困于一隅,若无外力机遇,不过一县之豪尔,难成气候。”
他精准地点出了彭城的战略地位和刘邦此时的局限性,这份眼光,让扶苏心中暗赞。但扶苏也敏锐地察觉到,韩信在谈论这些时,眼神中除了才智的光芒,还有一种深藏的、对自身境遇的不平与对权力地位的渴望。他能忍受胯下之辱,并非真的心胸宽广,而是将那份屈辱化为了向上攀爬的执念。
“此子才堪大用,然其心性,需以恩义结之,以权势慑之,更需以煌煌正道导之。若驾驭不当,恐生反噬。”扶苏在心中给韩信下了初步的判断。
为了进一步考验和磨砺韩信,扶苏并未立刻给予他任何实质性的职位或权力,而是交给他一个任务。
“韩兄弟,你既通地理,精兵势,我有一事相托。”扶苏摊开一份简易的泗水郡及周边地图(由黑冰台提供,略优于市面流通版本),“你且为我详细勘察自彭城至东海郡(连云港一带)沿海之地,尤其是可停泊舟船、便于设立盐场、又相对隐蔽的港湾。绘其地形,标注水情、风向、潮汐规律,并评估在此地设立船坊,建造可出海之大船的可行性。”
这个任务,既利用了韩信的地理天赋,又触及了扶苏远航计划的前期准备,更可观察韩信的耐心、细致与执行力。
韩信接到这个看似与他“将军梦”无关的任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便被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激动所取代。他郑重接过地图,肃然道:“先生信重,韩信必不负所托!定将沿海情势,勘察详尽!”
看着韩信领命而去、充满干劲的背影,扶苏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他将韩信暂时留在了彭城,一方面执行勘察任务,另一方面也是让他继续在底层磨砺,消磨一些不必要的傲气。他留下了足够的钱财和一名黑冰台暗桩作为联络人,吩咐其定期汇报韩信的动向与心性变化。
处理完韩信之事,扶苏的注意力回到了沛县。
他并未亲自再去,而是通过黑冰台的网络,加大了对沛县几个关键人物的监控力度。除了萧何、曹参、刘邦,他还特别关注了那个“屠狗的”樊哙,以及沛县狱掾周勃、吹鼓手夏侯婴等未来刘邦集团的核心成员。
回报的信息显示,萧何依旧勤于公务,与刘邦虽有来往,但更多是乡谊,并未涉及不法;曹参则勇武任事,是县中得力干将;刘邦依旧做着亭长,好酒及色,呼朋引伴,时而有些小麻烦,但并无真正威胁性的举动。
“猛虎尚未啸聚山林,豺狼仍在蛰伏……”扶苏沉吟。他知道,历史的转折点在于始皇驾崩后的天下大乱。只要他能确保父皇安然度过死劫,稳住朝局,持续以“格物”之学改善民生、强化国力和控制力,这些潜在的“豪杰”,很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是沛县的刘季、彭城的韩信,无法掀起更大的风浪。
但他也绝不会掉以轻心。他密令黑冰台,对刘邦、项羽(需加紧搜寻其确切下落)进行最高级别的长期监控,记录其一切重要言行、结交人物。同时,开始着手在地方层面,秘密扶持一些忠于朝廷、或能被“格物”利益所吸引的势力,作为未来的制衡。
在彭城停留了十余日后,扶苏决定返程。
此行收获远超预期。他亲眼看到了新政在基层推行的成绩与阻力,感受到了潜藏的民怨与危机,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萧何、韩信这两块瑰宝,并对刘邦集团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回咸阳的路上,扶苏不再像出巡时那样心事重重。他的目光更加沉稳,步伐更加坚定。他知道,未来的道路依然充满挑战,但他手中可用的棋子正在增多,对局面的掌控力也在增强。
他望向咸阳方向,心中规划着下一步:
回京后,需尽快将萧何征召入天工苑或少府,让其接触更核心的事务,考察其能力,并潜移默化地引导其认同“格物”之道。
对于韩信,则需让其完成沿海勘察,若表现优异,可推荐至蒙恬军中,从基层军官做起,在实践中磨砺其军事才能,并观察其忠诚。
同时,天工苑的各项计划——蒙学堂、造纸、海船设计、马具量产,都必须加快进度。
“时间……依然紧迫。”扶苏深吸一口气,“但方向,已然明晰。”
他策马扬鞭,带着一路风尘与更加宏大的布局,向着帝国的心脏——咸阳,疾驰而去。一场无声的、关乎未来数百年气运的博弈,正随着这位重生长公子的归来,悄然进入更深层次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