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音从清风苑小厮口中得知,小蝶竟已逃出侯府,心中暗暗佩服,这倒是给她立了个好榜样。
钱嬷嬷进了大厅,又等了片刻,才见阿三被一名小丫鬟搀扶着走进来。她脸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仿佛稍一松手就会栽倒在地。
听说这丫头昏迷了五天五夜才醒,可再怎么说,人终究是醒了。可她的儿子呢?她的儿子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日见到儿子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身,钱嬷嬷只觉天旋地转,不过一日未见,怎么就成了天人永隔?
前一夜儿子还哭着求她救救小蝶,被她厉声训斥后,竟然负气跑了出去。
再后来,下人匆匆来报时,她见到的便只剩一具冰冷的尸身了。
滚烫的泪意再一次涌上眼眶,却被她狠狠憋了回去。她是来问儿子死因的,不是来哭哭啼啼的,更不能让这贱丫头看了笑话!
按府中规矩,钱嬷嬷是掌事嬷嬷,资历深厚又得老太君信任,林怀音本该上前行礼。可她似是身子虚乏,只淡淡颔首,道了声:“钱嬷嬷安。”
便坐在了钱嬷嬷身侧的座位,两人隔着一张方桌,几乎是平起平坐。
虽说论身份,这丫鬟本该矮嬷嬷一头的,但这是在世子院中,钱嬷嬷也不好过分计较。
打发走旁边的人后,钱嬷嬷开门见山,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我儿子是怎么没的?”
直到现在她还不敢提那个“死”字,一提到这个字,她只觉喘气都费劲了。
林怀音却没直接回答,反倒问她:“怎么没的?这个你猜也能猜得到吧?”
“我过来不是为了猜的!”钱嬷嬷猛地拍了下桌子,怒声道,“我要听你说实情!”
林怀音慢悠悠地说道:“要怪就怪你儿子识人不清,偏要招惹江小蝶那个祸害精。”
“你这话什么意思?”钱嬷嬷的声音陡然拔高。
“意思就是,你儿子眼光太差,看上了江小蝶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最后连命都赔进去了。”
林怀音顿了顿,继续道,“江小蝶对他早有怨怼——段兴当初答应要娶她为妻,结果没能做到,她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
后来打板子时,偏生又是段兴亲自动手的,打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于是那些怨恨就彻底变成了滔天的恨意。”
她看着钱嬷嬷骤然紧绷的脸,又道:“段兴抱着她诚恳道歉,说要不是他出手,小蝶早就被打死了。可小蝶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还在他右肩头狠狠咬了一口,这痕迹,你大可以去尸身上查验。”
钱嬷嬷浑身一颤,哑声追问道:“她到底是怎么杀死我儿子的?”
林怀音道:“段兴找来人皮面具,想把小蝶救出去,可小蝶对他不依不饶,狠狠扇了他两个巴掌,说一巴掌是为了孩子打的,一巴掌是为她自己打的。
她还不住地逼问段兴,问他亲手杀死自己孩子是什么滋味?骂他怎么不去死,逼着他赶紧去死。”
钱嬷嬷能想象当时的情景,气得浑身直哆嗦。
林怀音忽然话锋一转:“段兴说,他娶了新妻后,至今没碰过人家,说是要为小蝶守身。你猜小蝶怎么说?”
钱嬷嬷泪眼婆娑地抬头:“她……她说什么?”
“小蝶说,‘娶了就是娶了,碰不碰她都是你的正妻。你把我置于何地?当你的小妾吗?当初你是怎么许诺我的?’”
林怀音模仿着小蝶的语气,惟妙惟肖,如同情景再现。
“小蝶越说越气,恨得浑身哆嗦,许是情绪彻底失控,竟拔出了段兴腰间的匕首,一把捅进了他的胸口。”
“啊——”即便早已知道结局,钱嬷嬷还是忍不住低呼出声,她捶胸顿足地哭喊:“是我害了我的儿子!是我害了他啊!”
林怀音却没停:“小蝶还不解气,最后一把火烧了柴房。她为的是借着火势引开众人注意,方便自己逃走,另一方面,也为了报她那‘杀子之仇’。”
话音刚落,钱嬷嬷的泪水已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她本是想为儿子铺就锦绣前程,才拼死阻拦他娶小蝶,可偏偏是这个举动,害得儿子丢了性命。
她捂着胸口剧烈喘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后悔吗?怎能不悔?可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大错已然铸成,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想她二十余年,倾尽心力培养长大的儿子,就这样没了,叫她如何不心痛?
林怀音暗道:江小蝶,你让我给你背了个大黑锅,害得原主因此丢了性命,害我处处被人嘲笑,今日便让你也尝尝这黑锅的滋味,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忽然,钱嬷嬷像是想起什么,她满眼疑窦地盯着林怀音:“小蝶跟你的仇恨不共戴天,她为何没杀了你?”
林怀音淡淡道:“她当然想啊,怎么不想?我本就受了伤,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所以她算准了我逃不出去,所以才一把火烧了柴房,想把我活活烧死。”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侥幸:“只是可惜了,这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是让我逃过了这一劫。”
钱嬷嬷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酸意:“还不是靠二公子?要不是二公子救你,你怕是早已成为了柴房里的一把灰!”
林怀音猛地一愣:“你说什么?不是世子救的我?”
“嗤——”
钱嬷嬷嗤笑出声,“你竟还不知道?”忽然间又想通了,这丫头刚醒,估计还没人告诉她。
钱嬷嬷道:“是二公子救的你!你身为世子的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别的男子拉拉扯扯,还有了亲昵的接触,你以为世子和公主会饶了你?”
林怀音心头一震,猛然想起那几日昏迷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可那声音时而熟悉,时而陌生。原来不是自己听错了,竟然真的另有其人……
想到自己还靠在那人的怀里,心头一颤,脚趾抠地,尴尬得直想掐自己。
难怪她昨晚向沈淮之道谢时,他会骤然沉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