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音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淡定:“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体统?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啜一口,掩饰住眼底的心虚:“再说了,对于二公子来说,救个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钱嬷嬷却不肯就此放过她,嘴角撇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举手之劳?府里谁人不知二公子眼高于顶,何曾碰过哪个女人,更何况是个丫鬟?依我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世子爷那边不可能不会介意,他迟早是要发作的。”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进林怀音心口。她垂眸看向茶水中自己的倒影,沈淮之昨夜沉脸的模样在眼前一晃而过。
沈淮之那般骄傲的人,又怎会毫无芥蒂?上次,她去了趟军营,沈淮之就不要她了,害得她好一番解释。
他现在能隐忍不发,不代表将来不会不跟她算总账。
钱嬷嬷脚步踉跄地离去了,大厅里只剩林怀音一人。她捏着茶盏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泛出白意。
想起小蝶逃出府的事,她眼底闪过坚定的信念。既然别人能做到的事,她为何不能?
钱嬷嬷的话像警钟敲在耳边,沈淮之之所以还能忍她,估计是看在了谷底相互扶持的情谊,等哪天这点情谊耗光了,她的下场怕是比小蝶好不到哪里去。被弃如敝履,几乎是她注定的结局。
还有公主那个恶毒的老妖婆,在她眼里,下人根本不算人。等世子对自己淡了,估计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林怀音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该为自己趁早做打算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然而钱嬷嬷刚走不多时,竟又折返回来。
“阿三,听你方才的意思,她是戴着面具逃走的?”
林怀音点头:“有问题吗?”
“她戴的是什么样的面具?”
“这个嘛……”
林怀音作出思索状,“奴婢倒还有些印象。若是需要,奴婢可以试着画一幅她易容后的画像。”
钱嬷嬷眼睛一亮,不由得拱手道:“那就多谢你了。”
“只不过……”林怀音看似无意地用指尖轻点着桌面。
“只不过什么?”
林怀音抚了抚额,语气带着几分虚弱:“奴婢得伤势刚愈,脑子还有些晕,手臂也使不上力,怕是要过几日才能画了。”
钱嬷嬷是府中老人,什么样的伎俩没见过?又怎会看不出她这点暗示。
“要多少你才肯画?”
林怀音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钱嬷嬷说笑了,能为您效力是奴婢的本分,只是奴婢的身子确实不适……”
她假意推脱,实则想看看钱嬷嬷的诚意。
话未说完,钱嬷嬷已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约莫五六张的样子。
“这是老身的一点心意,还请三姑娘受累,为老身画一幅。”
她言辞恳切,语气诚恳,是林怀音以前从未见过的态度。
后天便是儿子的头七了,这些银票原本是准备请得道高僧为儿子做法事用的。若这丫头肯画像,钱嬷嬷情愿全部拿出来。
没了儿子,她要再多钱又有何用?终究是没处花了。
“钱嬷嬷太客气了,您跟奴婢也是太见外了。”
林怀音嘴上说着客套话,却毫不手软地接过那些银票,顺势塞进怀里。
逃离侯府的本钱又多了些。以后出府,便能海阔天空地遨游了。
林怀音心中暗喜,连忙找来纸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一幅活灵活现的人物头像便画成了。
钱嬷嬷暗暗佩服这画功,她看看画像,又看看林怀音,直恨得牙痒痒——画幅画很难吗?照刚才那架势,说得好像画幅画就要了她的命似的!
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给的是不是太多了?可是碍于她是世子通房的身份,钱嬷嬷又不好发作。
事已至此,为了儿子,她也只能豁出去了。
打发走钱嬷嬷,林怀音连忙回了自己的房间,掏出怀里的银票仔细点了起来。
一共六百两,加上从萧逸那里赢来的四百两,她已有一千两银子了。
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另一边,沈淮之散朝后,便让人将侯府负责验身的李婆子传到了京兆府。
李婆子按要求,抱来了这几年采买奴仆的账册,跪在沈淮之案前,心中暗暗纳闷,有什么事世子只需在府中吩咐一声即可,何必大老远把她传到府衙来?
沈淮之认真地翻阅着手中的账册,目光落在几月前,“阿三”那页的记载记录时,只觉呼吸一窒。
上面分明写着“处子之身”,那丫头为何要骗他?还说得那般有模有样的?她就这般不愿侍候他吗?
沈淮之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只觉心里酸酸胀胀的,既有不甘,又有涩痛。难道……难道她心里还装着他人?
一想到某人,他心口就堵得厉害。
沈淮之脸色阴沉如水,周身散发着慑人的威压,冷冷开口:“这些记载,可还属实?”
李婆子只觉后脑勺冒着凉气,连忙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回世子,这些记载全部属实。”
“没有漏网之鱼?”
婆子有些怔愣,什么漏网之鱼?
她小心翼翼地问:“世子的意思是……”
“有没有哪个丫头漏检了,或是……或者因偷懒根本就没检?”
婆子吓了一跳,连忙在地上磕头:“回世子,这些记录在册的东西哪敢作假?万一出了差错,老奴可是要被牵连的。这些年,老奴在府中兢兢业业,绝不敢有半点马虎。您若不信,尽可去府中打听,听听老奴的风评便知。”
沈淮之盯着账册上“处子之身”四个字,指腹几乎要将纸面戳出洞来。
如此说来,那丫头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他想起她红着眼眶,说起自己“早已不是清白身”时的模样,那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倒真是把自己骗了。
原来都是假的!
“你下去吧。”沈淮之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
李婆子如蒙大赦,刚要起身,沈淮之却忽然又叫住了她,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慑人的威压:“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若有违背,莫怪本官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