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
王临的声音像被惊雷劈过，骤然拔高，连尾音都在极度的震惊与愤怒中变了调。他猛地探出手，一把攥住刘仁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青筋顺着小臂突突直跳：“怎么回事？！我不是反复叮嘱，让你们寸步不离守着轻眉吗？！”
刘仁被扯得一个趔趄，老泪瞬间涌出，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淌，混着脸上的泥土，糊成一片狼狈。他颤抖着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指向巨石凹陷处旁那条不起眼的石缝，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公、公子……老奴该死！刚才战场上太乱了，一支流箭‘嗖’地擦着头皮飞过来，我们……我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就、就一眨眼的功夫——柳姑娘就没影了！那石缝后面……好像、好像藏着条小路！”
王临猛地松开刘仁，转身冲向石缝。刚靠近，一股潮湿的泥土腥气就扑面而来，他伸手拨开垂落的藤蔓——深绿色的藤蔓像毒蛇的信子，缠着湿滑的青苔藓，冰凉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藤蔓后，果然藏着一条狭窄的小径，路面被人刻意清理过，只留下零星的马蹄印，蜿蜒着钻进山坳后方的密林深处，像一条藏在暗处的蛇！
这条小径，分明是宇文阀的杀手早就踩好的陷阱！他们算准了窦建德骑兵冲锋时，防御圈会乱作一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前线的厮杀吸走——就是这转瞬的空隙，他们从这条密径摸进来，掳走了昏迷不醒的柳轻眉！
“宇文阀！”
王临的眼球瞬间布满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再用力些，恐怕连牙床都要咬碎。这群阴魂不散的毒蛇！上次在驿站没能得手，这次竟趁着战局最凶险的时候，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偷袭！
“公子！现在怎么办啊？”刘仁和周围的庄户们瞬间慌了神，手里的刀枪攥得咯咯响，有人甚至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前有窦建德的骑兵像潮水般猛攻，后有宇文阀掳走了柳姑娘，这分明是把他们逼进了死胡同！
王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怒火——现在慌没有用，轻眉还等着他救，前线的兄弟也等着他撑住。他扭头看向防御圈前沿，只见张奎的铠甲被砍得破破烂烂，甲片崩飞了好几块，脸上溅满了暗红的血，连额前的头发都被血粘在皮肤上。他双手握着一把卷了刃的长刀，每挥一次，手臂都在发抖，却依旧嘶吼着挡在最前面；赵锋则护在他身侧，背上插着两支断箭，却还是死死顶住骑兵的冲击。可即便如此，防线还是在一点点收缩，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再撑片刻，恐怕就要彻底崩溃！
他若带人去追轻眉，防御圈没了主心骨，必定会被骑兵冲垮，这里所有人都会死；可他若不去——柳轻眉落入宇文阀那群豺狼手里，下场光是想想，就让他心头发紧。
两难！这是真正的两难绝境！
“赵锋！张奎！”王临对着前沿嘶吼，声音穿透了厮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里交给你们！务必守住！我去救轻眉！”
赵锋猛地回头，视线扫过王临焦急的脸，再落到空无一人的巨石凹陷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一把甩开面前的骑兵，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抓住王临的胳膊，掌心全是冷汗：“王兄弟！不可！那密林里肯定有埋伏，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王临用力挣开赵锋的手，眼底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轻眉不能有事！这里……就靠你们了！”他不再犹豫，转身对刘仁和身边几个身手稍好的庄户汉子沉声道：“你们几个，跟我来！”
话音落，他“唰”地拔出佩剑，剑刃映着晨光，闪过一道冷冽的光。他率先钻进石缝，低矮的石檐擦过他的头顶，带起一层灰。刘仁和几个汉子不敢耽搁，紧随其后，手里的木棍攥得发白。
小径比想象中更崎岖难行。路面铺着一层厚厚的苔藓，滑得像涂了油，王临好几次差点摔倒，只能手脚并用地向前爬，掌心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渗出血来，却浑然不觉。盘根错节的树根像鬼爪一样从土里钻出来，勾住他的裤脚，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林间的湿气裹着腐叶的臭味扑在脸上，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咚咚”的心跳声，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他一边跑，一边死死盯着地面——突然，他的脚步顿住了。泥泞的路面上，印着几个新鲜的皮靴印，比普通的鞋大一圈，显然是杀手的脚印！更让他心揪的是，旁边的草叶上，沾着几滴暗红色的血珠，还没完全干涸，像极了轻眉伤口渗出的血！
“这边！快！”王临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发哑，他顺着脚印和血迹的方向，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在狂奔。
密林深处的光线越来越暗，参天的古树遮住了大半阳光，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像碎掉的金子。追了约莫一刻钟，前方隐约传来人的说话声，夹杂着马匹的嘶鸣。王临立刻抬手，示意众人停下，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猫着腰，悄悄靠近。
透过茂密的灌木丛，他看到前方一小片林间空地上，停着三匹驮马，马背上捆着几个包裹。三个黑衣人正围在中间，黑色的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是宇文阀的死士！
其中一个死士的背上，赫然背着一个人！那熟悉的青色衣裙，还有垂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是柳轻眉！她的手臂垂在一旁，手腕上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暗红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血迹。她的头歪在死士的肩膀上，脸色白得像一张薄纸，连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郑管事，人抓到了！这丫头片子看着瘦，没想到还挺沉！”一个死士谄媚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讨好的笑意。他对面站着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斜斜划到下颌，说话时，刀疤跟着扭动，显得格外狰狞——正是宇文阀负责追杀的郑管事！
郑管事低头看着柳轻眉，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得意，嘴角勾起一抹猥琐的笑：“哼，终于落到我手里了！王临那小子，现在怕是在前面被窦建德的骑兵剁成肉酱了吧？哈哈哈！”他伸手，用刀背轻轻挑了挑柳轻眉的下巴，语气里的淫邪几乎要溢出来，“柳轻眉，要怪就怪你爹不识抬举，敢跟宇文阀作对！还有那个王临，屡次坏我好事！带走！找个僻静地方，好好‘伺候’柳姑娘，然后……送她上路！”
“伺候”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像毒蛇吐信，听得王临浑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他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真想立刻冲出去，把这群畜生碎尸万段！可他强迫自己冷静——对方有三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手里还拿着兵器；而自己这边，刘仁年纪大了，几个庄户汉子只会些粗浅的拳脚，硬拼不仅未必能赢，还可能伤到轻眉！
“公子，怎么办？”刘仁凑过来，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恐惧，却还是紧紧握着手里的木棍。
王临的目光飞快扫过四周——空地左侧有一处陡坡，坡上的石头松动，隐约能听到下面传来水流声。他心里立刻有了主意，压低声音对刘仁说：“刘伯，你带两个人，绕到陡坡那边，故意弄出点大动静，把他们的注意力引过去！我趁机救人！”
刘仁虽然害怕，但看着王临坚定的眼神，还是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好！公子你小心！”他带着两个汉子，猫着腰，脚步放得极轻，一点点向陡坡方向摸去。
王临则屏住呼吸，身体贴在树干上，眼睛死死盯着郑管事三人，心脏“咚咚”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每一秒都像过了一个世纪。
突然，陡坡方向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巨响——是石头滚落的声音！在安静的林子里，这声音格外刺耳！
“什么人？！”郑管事和两个死士瞬间警觉，“唰”地拔出兵器，警惕地看向陡坡方向，连背着重眉的死士都转过身，注意力全被那边吸引了。
就是现在！
王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从灌木丛中窜出，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他手中的佩剑带着风声，直刺那个背着柳轻眉的死士后心！
那死士反应也极快，听到身后的风声，下意识地侧身躲避！
“嗤啦——”
剑刃还是刺穿了他的肩胛骨，鲜血瞬间喷溅出来，落在王临的衣袖上，带着温热的触感。死士惨叫一声，手臂一松，柳轻眉的身体立刻向下滑去！
“轻眉！”王临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柳轻眉，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入手的触感冰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还有后背上渗出的血迹，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王临？！”郑管事回头看到王临，又惊又怒，眼睛瞪得溜圆，“你竟然没死？！给我杀了他！”
另外两个死士立刻挥刀扑上来，刀光带着冷冽的杀气，直逼王临面门！王临一手紧紧护着柳轻眉，不让她被刀风碰到，一手持剑格挡——“当！”剑与刀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震得他手臂发麻。
不过片刻，他的胳膊上就添了一道伤口，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流，染红了衣袖。
“公子！”刘仁见王临遇险，也顾不得隐藏，带着两个汉子从陡坡方向冲出来，挥舞着木棍就朝死士砸去。可他们哪里是死士的对手？一个汉子刚冲上去，就被死士一刀砍中肩膀，“啊”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一群废物！”郑管事狞笑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匕首上淬着幽蓝的光，显然喂了毒。他脚步一错，就朝王临扑来，目标很明确——先杀了王临！
王临既要护着柳轻眉，又要抵挡两个死士和郑管事的围攻，渐渐左支右绌。他的后背被死士的刀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火辣辣地疼，汗水混着鲜血往下流，模糊了他的视线。眼看郑管事的匕首就要刺中他的咽喉，那幽蓝的刀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致命的光！
突然！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风声！
“噗嗤！”
利箭精准地射中了郑管事持匕的手腕！
“啊——！”郑管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鲜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染红了他的衣袖。
“赵大哥！”王临惊喜地抬头，只见赵锋浑身是血地出现在林边，铠甲上全是刀痕，背上还插着一支断箭，手里却握着一把弓箭，弓弦还在微微颤动。显然，他不放心王临，击退了骑兵的一波攻势后，就立刻带着人追了过来！
赵锋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他张弓搭箭，动作快得像闪电——“嗖！”又一支箭射出，精准地射中了一个死士的胸口！那死士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另一个死士见势不妙，想转身逃跑，赵锋早已拉满了弓：“哪里走！”
“嗖！”
箭矢瞬间贯穿了死士的后心，死士身体一僵，重重地倒在地上，尘土飞扬。
王临趁机向前一步，佩剑“唰”地刺进郑管事的胸口！郑管事眼睛瞪得很大，嘴里吐出血沫，脸上满是不甘心，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再也没了呼吸。
战斗终于结束。三个死士和郑管事全都伏诛，空地上只剩下几匹受惊的驮马，还有满地的血迹。王临抱着柳轻眉，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地上，手指轻轻探向她的鼻息——比刚才更微弱了，她的身体也更凉了，连嘴唇都泛出了淡淡的青紫色。
“轻眉！轻眉！”王临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柳轻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她的眼神有些涣散，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是王临。她的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可刚动了一下，头就一歪，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她的毒……好像加重了！”赵锋蹲下身，手指按在柳轻眉的脉搏上，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抬起头，看着王临，声音低沉而担忧：“必须尽快找到解药，或者找医术高明的大夫！否则……恐怕撑不了多久！”
王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们现在被困在山坳里，外面是窦建德的骑兵，而轻眉的毒伤还在急剧恶化……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就在这时，一个跟着赵锋过来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林子，他的腿上被砍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裤腿往下滴，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带着哭腔：“王、王兄弟！不好了！张、张校尉快撑不住了！骑兵……骑兵又发动进攻了！这次来的人更多，还有……还有大旗！”
王临和赵锋脸色同时剧变！顾不上再管柳轻眉的伤势，他们必须立刻赶回防御圈！赵锋小心翼翼地抱起柳轻眉，王临则提着剑，率先朝林子外冲去。
然而，当他们冲出密林，回到山坳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山坳入口处的防御圈已经多处被突破，原本用来阻挡骑兵的木栅栏被冲得粉碎，散落一地。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暗红的血染红了泥土，甚至汇成了小溪，顺着山坡往下流。张奎拄着一把断刀，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倒下，他的胸口插着一支箭，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可他还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眼神里满是不甘。他身边的溃兵和青壮已经所剩无几，窦建德的骑兵像潮水般涌入山坳，马刀挥舞，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难民们的哭喊声、骑兵的嘶吼声、刀砍进肉里的“噗嗤”声混在一起，像极了地狱的哀嚎，响彻云霄！
而在山坳入口的高坡上，除了之前那个领兵的方锐，还多了一员骑将。那骑将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铠甲上镶着金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手里握着一把长枪，枪尖指向山坳，眼神冰冷，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他身后，一面巨大的“窦”字帅旗迎风招展，“哗啦啦”的声响在战场上格外刺耳——是窦建德的主力！他亲自来了！
绝望！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王临。前有窦建德的主力大军，后无半分退路，轻眉还在昏迷中，毒伤越来越重……他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怀里的柳轻眉身体越来越凉，耳边的惨叫像针一样扎进心里。他握紧了佩剑，却感觉浑身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