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被尿意憋醒的凌晨三点,楚涵生摸索着起身开灯时,余光扫过客厅角落的鱼缸。往常总在水草间摆尾的三条鎏金金鱼,此刻正肚皮朝上漂在水面,尾鳍僵直得像晒干的芦苇。
又死了?他揉着眼睛走过去。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是早上发现鱼尸,他以为是过滤系统出了问题,特意换了静音水泵,还加了硝化细菌。
手指刚要碰到缸壁,最左边那条金鱼突然猛地翻转身子,尾鳍一摆钻进了水草里。紧接着,另外两条也像打了鸡血似的活过来,在水中追着气泡转圈。
楚涵生盯着鱼缸愣住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切进来,在水面投下道银线,水草影子在缸壁上晃得像鬼影。他明明看得真切,那三条鱼刚才连鳃都没动过。
接下来的一周,楚涵生被这诡异的循环折磨得神经衰弱。每天凌晨三点准时醒来,客厅里总有片死寂——不是环境的安静,是鱼缸里那种连水流声都消失的凝滞。他趴在缸前数秒,看着金鱼一条条翻肚皮,等到天光微亮,又一条条活过来,只是鳞片上总蒙着层若有若无的白翳。
你是不是最近项目压力太大了?女友白宛儿来送换洗衣物时,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皱眉,要不把鱼扔了吧,看你都快魔怔了。
楚涵生指着鱼缸里游得正欢的金鱼:它们每天凌晨三点准时假死,你信吗?
白宛儿笑着敲他额头:我信你再熬下去要变成熊猫。她弯腰逗鱼,手指在缸壁上画圈,不过这鱼好像胖了点?肚子圆滚滚的。
楚涵生心里一沉。他明明按喂食说明控制食量,怎么会胖?他凑近细看,果然见每条鱼的腹部都鼓胀着,透过半透明的鳞片,能隐约看到团灰黑色的阴影,像是吞了团毛线。
那天晚上,楚涵生决定熬夜守着。他搬了张折叠椅坐在鱼缸前,开了盏暖光小台灯,手里攥着手机计时。鱼缸里的水流声规律得像秒针,水草随着水流轻轻摇晃,三条金鱼沉在缸底,偶尔摆摆尾,看起来和普通观赏鱼没两样。
十二点,一点,两点...眼皮开始打架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凌晨三点整。
几乎在同时,鱼缸里的水流声突然停了。不是水泵故障的骤停,是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似的,渐渐减弱直至消失。楚涵生瞬间清醒,屏住呼吸往前凑。
三条金鱼像被无形的线提着,慢悠悠地浮向水面。它们没有挣扎,甚至保持着摆尾的姿势,只是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定格成仰泳的姿态,肚皮白得晃眼。
楚涵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盯着缸底铺的那层白色石英砂,突然发现不对劲。那些沙子好像在动。不是水流带动的晃动,是有东西在沙粒底下拱动,像埋着串扭动的蚯蚓。
他猛地打开客厅大灯。强光下,鱼缸底部的景象让他倒吸口冷气——无数根透明的线正从沙粒缝隙里钻出来,细得像缝纫线,却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彩。线的顶端是尖的,像绣花针一样扎进金鱼腹部,正一点点往回收缩。
金鱼的身体随着线的牵引,缓缓沉入沙中。它们的鳃盖还在微弱地张合,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渐渐漫上白雾,像是被蒙上了层磨砂玻璃。
楚涵生浑身汗毛倒竖,手指颤抖着摸向鱼缸开关。他想把沙子翻开来看看底下到底有什么,又怕看到更恐怖的东西。就在这时,最靠近缸壁的那根透明线突然绷紧,尖端从鱼腹里拔出来,带起一串细密的血珠。
那线的末端,挂着片半透明的薄膜,形状像片指甲盖大小的鱼鳞,却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沙子里的线开始集体回收,扎进鱼腹的尖端陆续拔出,带着更多的红膜。楚涵生数着数,不多不少,正好九片。三条鱼,每条被扎了三下。
失去线的牵引,金鱼尸体软塌塌地陷在沙里。石英砂渐渐覆盖住它们的身体,只露出半截尾鳍。楚涵生盯着那片隆起的沙堆,突然想起白宛儿说的鱼胖了——那些鼓胀的腹部,难道是被这些线硬生生撑大的?
凌晨四点十七分,窗外开始泛白。楚涵生看到沙堆动了。先是尾鳍摇摆起来,接着整条鱼从沙子里钻出来,摇摇晃晃地浮向水面。它们的腹部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睛里的白雾更浓了,几乎看不清瞳孔。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客厅时,金鱼已经恢复了活力,甚至比往常更活跃。楚涵生注意到,它们游动的路线很奇怪,总是沿着缸壁逆时针转圈,像是在画某种符号。
他瘫坐在椅子上,手机屏幕还亮着,凌晨三点时拍下的照片里,那些透明的线在沙中织成了张网,网中央隐约有团灰黑色的东西在蠕动。
第二天,楚涵生请了假,直奔水族市场。他找到卖他金鱼的那家店,老板是个姓李的老头,总戴着顶褪色的蓝布帽。
李叔,你这鱼有问题。楚涵生把照片递过去。
老头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把手机推回来:你在哪弄的这沙子?
不是在你这买的吗?你说这种石英砂净水效果好。
放屁!老头急得直拍桌子,我卖的是河沙!这是海沙!你看这颗粒里有贝壳碎片!
楚涵生愣住了。他确实是在店里买的沙子,当时老头不在,是个年轻伙计帮他装的袋。
这海沙不能用啊...老头压低声音,前几年有个女的,在我这买了海沙回去,没过半个月,家里鱼缸里的鱼全疯了,半夜撞缸跟敲鼓似的,后来那女的...老头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听说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了,捞上来的时候,肚子里全是这种海沙。
楚涵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那女的住在哪?
老头摇摇头:记不清了,好像是老城区那边。你赶紧把沙子扔了,鱼也别要了,用盐水把缸泡三天三夜,说不定还能镇住。
从市场回来,楚涵生绕去了老城区。他拿着海沙的样品,在巷子里转了半天,终于在个修鞋摊前问到了线索。
这沙啊,前几年护城河清淤的时候挖出来的,修鞋的老头敲着钉子,当时好多人去捡,说里面有珍珠,结果后来出了怪事,晚上总有人听见河里有鱼叫,跟小孩哭似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旧楼:三楼住的那个姓莫的姑娘,当时捡了最多,后来突然就搬走了,听说走的时候大半夜的,拖着个黑色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拖得老响。
楚涵生抬头看向那栋楼,墙皮剥落的墙面上,三楼的窗户紧闭着,窗帘是深灰色的,像块没洗干净的抹布。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楼道里弥漫着霉味,楼梯扶手积着层厚灰。三楼的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客厅中央摆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鱼缸,里面没有鱼,只有半缸海沙。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沙面上有层细密的波纹,像是有东西在底下呼吸。
楚涵生走近鱼缸,突然听到细微的声。他盯着沙面,看到无数根透明的线正从沙里钻出来,在空气中扭动着,尖端闪烁着寒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白宛儿。
涵生,我在你家呢,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带着种含混的回音,你鱼缸里的鱼好可爱啊,它们让我把这个给你...
楚涵生猛地回头,手机里传来水流声,还有白宛儿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尖,最后变成了金鱼吐泡泡的声音。
他疯了似的往家跑,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迅速熄灭,在墙上投下他扭曲的影子。
打开家门时,客厅里一片狼藉。鱼缸倒在地上,水流了满地,海沙混着玻璃碎片铺了层。白宛儿不在,只有三条金鱼在积水里扑腾,眼睛里的白雾已经蔓延到了眼眶外。
楚涵生突然注意到,积水里有东西在动。无数根透明的线从沙粒中钻出来,顺着水流往他脚边爬。他看到线的另一端,在墙根的阴影里,有团灰黑色的东西正在蠕动,那形状像条被剥了皮的鱼,却长着密密麻麻的脚,每只脚上都挂着片红膜。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条短信,来自未知号码:
它们说还差最后三片鳞。
楚涵生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不知何时,脚踝上已经缠了根透明的线,尖端刺破皮肤,正往肉里钻。他感觉一阵钻心的痒,低头去看,那线的末端,挂着片刚从他腿上剥下来的皮肤,泛着和红膜一样的光泽。
鱼缸里的金鱼突然集体翻了肚皮。楚涵生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到白宛儿站在窗边,背对着他,她的肚子鼓鼓的,透过薄薄的衬衫,能看到无数根线在皮肤下游动。
涵生,它们说...白宛儿缓缓转过身,她的眼睛里覆盖着厚厚的白雾,现在,轮到你了。
那天下午,邻居报了警。楚涵生的家里没有打斗痕迹,只有满地的海沙和摔碎的鱼缸。三条金鱼死在了积水里,肚子被剖开,里面塞满了人类的皮肤组织。
警察在卧室的衣柜里找到了楚涵生,他蜷缩在角落,眼睛里蒙着层白雾,嘴里不断念叨着三点了,该回去了。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过,每道伤口里都嵌着片海沙。
白宛儿失踪了。有人说在凌晨三点的护城河边看到过她,她拖着个黑色行李箱,箱子里传出的响声,像有鱼在里面游动。
一周后,楚涵生从精神病院逃了出来。监控显示,他一路狂奔到护城河,纵身跳了下去。打捞队找了三天三夜,只在河底的淤泥里发现了个空鱼缸,里面铺着层海沙,沙面上,三条金鱼正肚皮朝上漂着,眼睛里的白雾,在幽暗的河水中闪着光。
而那个鱼缸,和楚涵生家里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