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行:飘落在时光里的流云
清晨推开阁楼的窗,风裹着巷口梧桐树的清香扑进来,吹得书桌上那本泛黄的线装诗集哗啦啦响。指尖按住翻飞的书页,目光落在陆游“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的字句上,忽然想起外公当年骑着二八自行车带我去赶集的模样——他总是歪戴着草帽,车把上挂着竹编的菜篮,铃铛“叮铃铃”响着穿过田埂,遇到熟人也不刻意停下,只笑着挥挥手,风把他的白衬衫吹得鼓起来,像一片要飘走的云。
七岁那年的暑假,我被送到江南水乡的外公家。外公的老屋在河岸边,推开后门就是石阶,石阶下泊着一艘乌篷船,船桨上还沾着昨晚的露水。每天天不亮,外公就会摇着乌篷船去镇上卖菜,我吵着要跟去,他便把我抱进船舱,说“坐稳咯,咱们去赶早市!”乌篷船划过水面,桨声“欸乃”,水花溅在船帮上,凉丝丝的。外公摇桨的动作很舒展,腰杆挺得笔直,偶尔还会哼几句水乡的小调,调子忽高忽低,像跟着水波在晃。遇到卖菱角的船,外公也不讨价还价,直接递过钱,接过菱角往我手里塞:“新鲜的,尝尝!”菱角的清甜混着外公身上的水汽,让我忽然觉得,潇洒不是刻意的张扬,是藏在桨声里的自在,是落在菱角上的爽快,像乌篷船划过水面,不拖泥带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
小学四年级,学校组织文艺汇演,我报名参加了笛子独奏。演出前的彩排,我总因为紧张吹错调子,手指在笛孔上发颤。外公听说后,特意从乡下赶来,手里拿着一根刚摘的芦苇,说“吹笛子就像摇船,心要松,手要稳,别把自己捆太紧”。他坐在后台的台阶上,教我用芦苇叶吹曲子,虽然声音细细的,却吹得自在。演出那天,我抱着笛子走上台,想起外公摇船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笛声顺着风飘出去,台下的掌声像水波一样涌过来。下台后,外公笑着拍我的肩,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怎么样?是不是像摇着船顺流而下?”我含着糖,甜丝丝的,忽然懂了,潇洒是心里的不慌张,是不管台下有多少人,都能把自己的调子吹出来,像外公摇船,不管水急水缓,都有自己的节奏。
初中时,我开始喜欢画画,却总因为怕画错而不敢下笔,画纸常常被橡皮擦得皱巴巴的。有次外公来城里看我,看到我桌上的画纸,笑着说“画画哪有不犯错的?你看河边的柳树,枝条想怎么飘就怎么飘,也没见它怕歪了”。他拿起我的画笔,在废纸上随意画了几笔,虽然只是简单的山水,却透着一股自在的劲儿。“你看,笔要跟着心走,别让心跟着笔走”,外公的手指在画纸上划过,像在摇船,像在吹芦苇叶。从那以后,我画画时不再怕犯错,偶尔画错了,就顺着线条改成别的景物,有时画歪的树干变成了弯腰的老人,有时多余的墨点变成了天上的云。老师说我的画“有灵气,透着股潇洒劲儿”,我知道,这是外公教我的——潇洒不是完美无缺,是懂得变通,是在不完美里找到新的可能,像柳树的枝条,像画纸上的墨点,自在生长,自在绽放。
高中时,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每次考试排名出来,我都会因为名次下滑而焦虑。有次周末,我回外公家,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发呆。外公摇着乌篷船回来,看见我,把船泊在岸边,说“走,带你去摘莲蓬”。我们坐在船上,顺着河往前漂,外公教我怎么找成熟的莲蓬,怎么轻轻一掰就能摘下。“你看这河水,有时急,有时缓,可它从来不会因为急就停下,也不会因为缓就慌张”,外公剥开一颗莲子,递给我,“学习也一样,别总盯着名次,像这船,顺着自己的路走,总会到想去的地方”。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莲蓬的缝隙落在水面上,像撒了一把碎金。我忽然觉得,潇洒是不被外界的眼光困住,是不管别人走得多快,都能守住自己的节奏,像外公的乌篷船,像河里的水,不慌不忙,却始终在往前走。
大学时,我去西北旅行,在敦煌的沙漠里遇到一位骑行的老人。老人六十多岁,背着简单的行囊,骑着一辆旧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他说自己从老家出发,已经骑了三个月,要沿着丝绸之路一直走。我问他怕不怕遇到危险,他笑着说“怕什么?遇到风沙就躲躲,遇到好风景就停下来看看,这路不就是用来走的吗?”我们坐在沙丘上,看着夕阳把沙漠染成金红,老人拿出水壶,倒了两杯茶,说“来,尝尝我带的菊花茶”。茶香混着沙漠的风,格外清爽。我忽然想起外公摇船的模样,想起他教我吹芦苇叶的日子——原来潇洒是一种勇气,是不管年纪多大,都敢去追逐自己想做的事,是不管路上有多少困难,都能带着一颗自在的心,像沙漠里的骑行老人,像外公的乌篷船,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工作后,我在写字楼里做着朝九晚五的工作,每天挤地铁、写报告,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有次加班到深夜,走出办公楼,看到天上的月亮很圆,忽然想起外公家的河,想起沙漠里的夕阳。我给外公打电话,说“最近好累,感觉自己像被捆住了”。外公在电话那头笑,说“累了就回来住几天,看看河,摇摇船,别把自己逼太紧”。周末我回了外公家,跟着他一起摇船去镇上卖菜,桨声还是那么“欸乃”,水花还是那么凉。外公说“你看这船,不管装多少菜,只要桨摇得稳,它就能漂得自在。人也一样,不管肩上的担子多重,只要心里松,就能过得潇洒”。那天晚上,我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听着水声,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觉得,潇洒不是逃离现实,是在忙碌的日子里,依旧能找到心里的那片河,那艘船,是不管肩上有多少责任,都能带着一份自在的心境,像外公的摇船,像沙漠里的骑行老人,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去年秋天,外公走了。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在他的抽屉里找到一本旧日记,里面没有多少文字,却贴着很多照片——有他年轻时摇船的模样,有我小时候坐在船舱里吃菱角的笑脸,还有他在沙漠旅行时和那位骑行老人的合影。照片的背面,外公用铅笔写着“自在就好”。我把那本日记和外公的船桨放在一起,船桨上的木纹依旧清晰,像外公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现在的我,每天早上都会泡一杯菊花茶,像沙漠里的那位老人那样;周末会去河边散步,像外公那样,看着水波轻轻晃;画画时依旧不怕犯错,会把画错的线条改成天上的云。我知道,潇洒不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它在爷爷的摇船里,在沙漠老人的自行车上,在我画纸上的墨点里,是心里的不慌张,是守住自己的节奏,是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带着一颗自在的心,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此刻,我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线装诗集,风从窗外吹进来,书页又开始哗啦啦响。书桌上放着外公的船桨,阳光落在上面,像撒了一层金。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忙碌,还会有困难,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压力,但我不会害怕,因为外公的潇洒一直都在,像河里的水,像天上的云,像沙漠里的风,陪着我,让我不管走多远,都能守住心里的自在,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得像外公的乌篷船,“欸乃”一声,顺着自己的路,稳稳地往前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