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与诸葛亮的暂时隐忍退让,让以涪城张氏为首的世家大族气焰愈发骄狂跋扈,不可一世!
果然,翌日大朝会,风暴如期而至。
其猛烈程度,犹如九天雷霆劈落殿宇,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这一次,对方彻底撕去了伪装的耐心,獠牙毕露,不再纠缠于细枝末节。
而是悍然将斗争直接推向了家国大义、意识形态与权力根本的最核心、最致命的风暴眼。
谏议大夫杜微,这位素以耿直敢言、恪守古礼闻名的老臣,此刻却化作了旧党最锋利的矛。
在张氏等势力或明或暗的鼓动与支持下,手持玉笏,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决绝地颤巍巍出列。
他声音苍老、悲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撕裂而出,浸透着一种近乎诅咒的末世绝望,仿佛亲眼目睹国将不国。
字字千钧,裹挟着经义古礼的如山岳般沉重的道德力量,
轰然砸向寂静得可怕的大殿:
“陛下!臣老朽残躯,蒙先帝、陛下不弃,位列朝堂。”
“今日便拼却这身枯骨,血溅丹墀,亦要冒死进谏!”
“臣闻,治大国若烹小鲜,当重本抑末,崇俭黜奢!”
“方今之世,北有曹魏虎视,东有孙吴阴窥。”
“我国府库空虚,百姓疲敝。”
“正需陛下与丞相废寝忘食、呕心沥血,节用爱民,固本培元之时!”
他话锋骤然变得无比毒辣,恰似淬毒寒剑猛然出鞘,
精准而狠厉地直刺御座下的刘禅和一旁的诸葛亮。
言辞锋锐刻骨,激烈至绝,将一切退路彻底封死:
“然,臣近日查知,新立未久之神农院。”
“耗费钱粮物料之巨,已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其内所谓‘大匠’、‘首席’,秩比二千石、千五百石者竟有数人之多。”
“朝廷法度何存?祖宗礼制何在?”
“更闻其行事鬼祟,故弄玄虚,闭门造车。”
“所研制之物为何,成效几何,外人无从知晓!”
“耗费巨万而不见其功,此非肆意挥霍国帑、榨取民脂民膏而何?!”
言至最激愤处,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以额猛烈叩击冰冷坚硬的金砖,发出如同丧钟般令人神魂俱颤的闷响。
老泪纵横,声嘶力竭,如同杜鹃泣血:
“长此以往,臣恐所谓‘利器’未成。”
“而民心尽丧,国库荡然!”
“届时,莫说北伐中原、克复旧都。”
“恐连这益州一隅之地亦将烽烟四起,社稷倾覆!”
“伏请陛下,痛念先帝创业之血泪艰危,为天下苍生计。”
“即刻裁撤神农院,严加清查其间靡费贪墨,从重治罪佞臣,以安天下,以正视听!”
这一番奏对,引经据典,句句占据道德至高之地,字字裹挟雷霆万钧的道德威压,仿佛一切反对者皆为国之罪人。
将“耗费”与“亡国”赤裸裸地直接挂钩,字字诛心,句句裂胆!
其势滔天,大有不彻底摧毁目标决不罢休之势!
殿内顿时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空气仿佛被抽干,凝固如万载玄冰,压抑得让人心脏欲裂。
旋即,众多早已按捺不住的官员。
或深受传统观念束缚、或与地方世家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的官员。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听到了总攻的号令,如同潮水般纷纷出列,争先恐后地躬身附议。
声音汇聚成毁灭性的滔天巨浪,一浪高过一浪,
狂暴地冲击着宫殿的穹顶,几欲将其掀翻:
“臣等泣血恳请陛下三思!”
“杜大夫所言,乃金石良言,救国至理!”
“请陛下速罢神农院,以安民心!以正朝纲!”
这铺天盖地的声浪,凝聚成一股近乎实质的、足以压垮脊梁的政治压力,
如山崩海啸般,精准而恶毒地砸向御座之上的年轻皇帝。
也无情地碾压向那双一直微阖、深不见底的眼眸的主人——丞相诸葛亮。
矛头虽未直斥其名。
但那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昏聩蔽塞、用人不明的凌厉指控已凝如实质,刻于每一道目光之中。
更是将刘禅死死钉在了“昏庸受蒙、年少失察”的道德与能力的审判台上。
这已不仅仅是针对一个衙门。
而是一场对皇帝和丞相权威的赤裸裸的颠覆性挑战!
一场关乎蜀汉国运与未来道路的生死之战!
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终于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赤裸裸地被摆在了台面之上!
然而,这仅仅是明面上的攻势。
杜微等人及其背后的力量谋划周密,阴毒异常,他们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实则是张氏以重金秘密渗透,成功收买了神农院内数个因才能平庸而不得志、心怀怨望的低级文官),竟然“拿到了”神农院筹建初期大量试验阶段产生、经过刻意筛选而显得荒谬的物资消耗清单。
当然这一切都在丞相诸葛亮的预料之中,是故意让他们收买、让他们拿到的!
紧接着,第二波更猛烈、更具“杀伤力”的弹劾风暴便以泰山压顶之势袭来。
奏章不再是空泛的道德指责,而是罗列了看似铁证如山、极具迷惑性的数据:
“……查,神农院神兵司自设立以来,侵吞精铁、焦炭等资材巨万,然制成的合格军器却寥寥无几,其余多为试验产生的残次废品!”
这些经过精心裁剪、只片面强调投入而全然无视研发必经之失败历程的数据,被恶意地、无限放大地面呈现在所有朝臣面前。
巨额的投入与微不足道的“即时产出”形成了一种足以让任何不知情者暴怒的对比。
就连一些原本持中立观望态度、甚至略微同情新政的官员,目睹这精心编织的“确凿罪证”,也开始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内心的天平迅速倾斜,纷纷加入了质疑的行列。
要求立即废止神农院、严加追查责任的声浪,达到了空前沸腾的顶峰。
刘禅和诸葛亮承受的压力瞬间倍增,几近极限。
然而,高居御座的少年天子和旁首的丞相,面色依旧沉静,那沉静之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朝堂上的风暴,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转化为对神农院实际运作的全面绞杀。
首当其冲的,便是实际负责全院运作的蒋琬。
尚书台及相关衙署对神农院的每一笔用度支取。
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极尽刁难之能事的“阎王审”。
流程被人为地拖沓得极其漫长。
批文在各个衙门间如同皮球般被踢来踢去,辗转数日之久。
仍会毫无道理地卡在某个嘴角噙着冷笑的胥吏手中。
理由荒谬绝伦,其刻意阻滞、恶意为难之意,已是毫不掩饰。
这仅仅是第一道沉重的枷锁。
更致命的打击旋即如毒蛇般噬咬而来,直指命门。
浦元面色铁青阴沉,几乎是撞破了门冲进蒋琬的值房。
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绝望而剧烈颤抖、嘶哑不堪:
“院正!大事不好!新到的一批台登优质矿砂!”
“入库检验发现,被人做了手脚,内掺了大量劣等碎石和废矿砂!”
“品质低劣至极,杂质多得惊人,根本无法熔炼出合格的精铁!”
“这是有人要断我们的根,绝我们的生路啊!”
蒋琬一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台登优质铁矿石在这大雪封山的情况下,经历无数人力物力、千辛万苦才运抵此处,是他这个院正用了无数手段协调才争取到的……这些畜生竟然……?
几乎是同时,性烈如火的郭达也如同一颗爆炸的火雷般炸响。
他猛地冲到蒋琬面前,须发因暴怒而戟张,
怒吼声如同霹雳,震得房梁都似乎在颤抖:
“某要的木炭!工单写得明明白白,说好三日前必达。”
“至今杳无音信,不见鬼影!”
“某亲自去漕运司催问。”
“那些杀才胥吏只推说道路塌方、舟船沉没、漕运堵塞!”
“百般搪塞,千般拖延!他们就是存心的!故意的!”
甚至连匠人的招募与稳定也受到了这张无形黑手的干扰。
有家眷在外者,开始受到匿名恐吓与威胁,家人安危不保。
神农院的运转,在这内外夹击、明枪暗箭的协同扼杀下,
迅速陷入了彻底崩溃的边缘。
外有舆论疯狂地泼污抹黑,
内有资源命脉被残忍地切断、人才不断流失。
所有的技术突破与研发计划,都因这釜底抽薪的致命打击而陷入死一般的停滞。
浦元焦虑得一夜之间鬓角白发骤增,
整日对着那堆令人心碎的废矿砂发呆,眼神绝望而空洞。
郭达憋闷得在院中如同困兽般徒劳地捶打老树,拳头皮开肉绽,血迹斑斑,状若疯魔。
蒋琬则心力交瘁,疲于奔命,四处沟通却处处碰壁,感受着彻骨的寒意。
他深感一张巨大而无形的大网正越收越紧,
几乎要将人的筋骨勒断,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苦。
那高墙之内曾经炽热奔腾的蒸气,
似乎正在这凛冬的寒潮与人性之恶的扼杀下,不可挽回地一点点冷却下去。
革新之火,摇曳不定,仿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在黎明之前最深沉、最冰冷的黑暗里。
而这绝望的黑暗,正是对手最期待的舞台。
眼见舆论、朝堂、资源多重手段均已显着奏效,成功将神农院及其支持者逼入绝境死角,
旧势力终于亮出了隐藏最深的、最锋利的、淬毒的獠牙。
涪城张氏宗祠深处,烛火阴冷地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写满彻底疯狂与决绝、贪婪与狠厉的面孔。
族长张盈缓缓抚摸着茶杯,眼中闪烁着毒蛇吐信般的冷光,对心腹族人下达了最终的指令:“火候已到。”
“刘禅小儿和诸葛村夫如今民心背离,朝堂之上千夫所指,神农院罪证确凿(在他们看来),败局已定。”
“此时,若再能加上一把能将他们烧成灰烬的猛火……”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冰冷的杀意:“那个浦元,是他们的技术脊梁,灵魂所在……”
“若他‘意外’身亡于一场突如其来的作坊事故,或是因‘耗费无度却一事无成’而‘羞愧难当,引火自焚’于其炼炉旁……”
“你们说,陛下和丞相,还能有什么脸面、有什么理由再保住这天怒人怨的神农院?
“届时,不仅这祸国殃民的新政要被彻底碾碎,他们二人昏聩无能、祸国殃民的最后遮羞布,也将随之被撕得粉碎,永世不得翻身!”
一场针对浦元的隐秘、恶毒的刺杀阴谋,伴随着这声充斥着杀机的令下,如同毒蛇出洞,悄然启动。
数名被重金豢养、背景干净的亡命死士,接到了极其详尽的指令和浦元的日常行动路线图。
旧势力在运用了一切“合法”与“舆论”手段后,见最终仍未完全摧垮对方的意志,终于图穷匕见,要使出最黑暗、最彻底的一招——从肉体上消灭变革的核心人物,让这刚刚萌发的蓬勃生机,戛然而止,彻底湮灭于摇篮之中。
致命的暗流,已汇聚成吞噬一切的死亡漩涡,那抹冰冷的寒锋,悄然出鞘,无声无息地刺向那仍在为渺茫希望和心中信念苦苦支撑的——国之匠魂。
而这一切阴毒的动作,都仿佛是在为一场注定到来的、石破天惊的反击,做着最后的、也是最丑陋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