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狼与那队魏军死士,借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凭借着对西城的熟稔,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至西城之下。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申狼心头陡然一沉!
与旬日之前,他奉家主之令自西城出发,快马加鞭禀报司马懿孟达反叛之时相比,短短旬日,西城戒备之森严,何止倍增?!
城头火把映照下,甲士林立,巡弋队伍交错往复,几乎不留丝毫间隙。
新设的望楼与架设其上的强弩,在跳动的火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将城墙上下照得亮如白昼,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那死士队率伏于草丛之中,仔细观察良久,眉头紧锁,压低声音对申狼道:“申兄,情形有异!”
“城防如此严密,白昼绝难混入……”
“即便夜间,凶险亦极大!”
申狼望着那熟悉无比而此刻又陌生无比的城墙,念及家主申仪生死未卜,更想起司马懿那深不可测、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目光,把心一横,切齿道:
“家主待我恩重如山,西城乃我申氏根基,城内必有忠义旧部……”
“且,都督将此重任托付于我,狼岂能因险而退?!”
“今夜必当一试!!!”
死士队率见他意决,不再多言,只是默然检视了一遍随身携带的飞钩、短刃等物,选定了一处墙体略高、巡兵间隙稍长的角落,预备行动。
就在他们蓄势待发之际,异变陡生!!!
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机括响动自头顶传来。
“咻咻咻!!!”
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入他们藏身之处的浅草中,几乎贴着他们的头皮掠过,深深钉入身后土埂,箭羽犹自震颤不休。
“有埋伏!!!”
“速退!!!”
死士队率应变极速,大吼一声!
一把拽住还想前冲的申狼,猛地向后方崎岖山地退去。
几乎在他们身形移动的刹那,更多弩箭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将他们方才立足之地尽数笼罩,泥土草屑纷飞。
城头上传来一声冷叱:“果有贼匪!”
“弓弩手,攒射!”
“莫要放走一个!!!”
紧接着,火把光芒大盛,数十名守军如同鬼魅般迅速现于垛口,劲弩齐发,锐利的破空声撕裂夜幕,将他们所有可能的退路死死封住。
那队魏军死士确为百里挑一的精锐,临危不乱。
在队率急促简短的指令下,一边用随身短弩向城头零星还击,一边借助岩石掩蔽,交替后撤,阵脚丝毫不乱。
然而守军显然早有预备,不仅人数占优,更占据地利,弩箭又急又密。
顷刻间,便有两名死士闪避不及,身中数箭,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申狼何曾见过这等瞬息毙命、凄惨无比的阵仗!
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腿脚软如烂泥,全凭那死士队率半拖半拽着向后疾退。
队率眼神冷厉,心知今夜行动已然彻底败露,敌方早有防备,再纠缠下去,必有全军覆没之危!
他当机立断,对着仅余的三名部下厉声喝道:
“快逃!!!”
恰在此时,城墙上守军开始装换弩箭。
趁这短暂的间隙,以及山石的遮蔽,队率与仅存的三名死士护着连滚带爬、狼狈不堪的申狼,猛地扎进更深的黑暗里。
一行人不知奔逃了多久,终于没入一片崎岖难行的山野密林之中。
身后,只留下西城守军愤怒的呼喝与零星的、渐渐远去的箭矢破空声。
他们不敢停歇,拼尽全力在山林中狂奔,直至确认身后再无追兵声响,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方敢在一片乱石坳后暂歇。
申狼直接瘫软于地,大口喘息,浑身衣衫已被冷汗与露水彻底浸透,面色灰败如同死人。
此刻他心中充满了绝望与自我唾弃:“完了……全完了……”
“非但未能完成都督重托,连城门都未摸到便折损人手,我还有何颜面?!”
队率与仅存的三名死士亦是汗透重衣,持刃警戒,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悸动。
就在他们心神稍懈,以为暂得脱险的一刹那,四周骤然亮起无数火把。
数十名身着轻甲、手持劲弩的黑衣人,如同从地底钻出般,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团团围住,弩箭上冷冽的寒光对准了圈内每一人,杀气凛然!
“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为首一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申狼吓得亡魂皆冒,瘫倒在地。
片刻之后,他才哆哆嗦嗦地起身!
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反抗的念头!
连忙丢下腰间那形同虚设的短刃,颤声道:“别……别放箭!”
“我等愿降!!!”
那魏军队率却兀自不甘,眼神血红,筋肉紧绷,低吼道:“申狼,你这没骨气的东西!”
他朝申狼狠狠啐了一口!
随即对着来人喝道:“有胆放马过来,吾等宁死不降!!!”
他大吼一声:“兄弟们,随我冲杀!”
“为大魏尽忠,死不足惜!!!”
边吼,边欲前冲!
话音未落,脚也只踏出一步。
“噗噗噗!!!”
十几支弩箭几乎同时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钉在队率脚前不到半尺之地,箭杆深入土石,劲力惊人。
这显然是一次严厉的警示!
“再动分毫,下一箭便穿喉而过!!!”
围困者中有人冷冷道!
申狼见状,连滚带爬地扑到队率脚边,抱住他的腿,声音带着哭腔:
“队率,不可!”
“万万不可啊!!!”
他于慌乱中抬头,看向来人衣甲,似曾相识……
他声嘶力竭的大叫道:
“你……你看他们!”
他指向那些包围者:“他们衣甲颇似我申家之制。”
“或是我申家旧部。”
“我等或有一线生机!!!”
他强自提气喝道:“我乃申狼!”
“来者何人?!!”
那为首者闻言,目光落在申狼身上:“汝是申狼?!”
申狼连忙应道:“正是申狼!”
为首之人闻言,走近几步,擎火照向申狼面容,大惊失色道:“果然是申头领!!!”
“你何以在此?!!”
申狼仔细端详来人,虽不识其面,但此人衣甲确是申家样式无疑,且竟认得他。
他心中稍安,答道:“说来话长!”
那为首之人又问道:“可是奉司马都督之命前来?!”
申狼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希冀:“正……正是!”
“尊驾如何得知?!阁下是……”
来人略一示意,身旁一人亮出一枚印信,在火光下清晰可辨,正是申氏家族内部核心人物方能使用的标记。
同时,另一人取出一封帛书,虽未展开,但其上申仪的私印一角赫然在目。
申狼一把抢过,仔细辨认,反复观看,确认无疑。
他大喜!!!
为首之人见状,神色有一瞬难以察觉的变幻,随即作出一副喜极而泣之态:“你来了!”
“终于等到你来了!”
“申珩公子日夜盼望,总算盼到你回来了!”
申狼闻言,顿时心中警钟大作!!!
他厉声道:“家主临行之际,嘱我向司马都督报信之事,唯我一人知晓而已!”
“汝乃何人?!”
“何以知晓此事?!”
他随即猛地退后一步,惕然审视来人。
那魏军队率与三名死士闻言,亦是猛地后退数步,全身紧绷,警惕异常!!!
来人却丝毫不以为意,从容大笑道:“申头领过虑了!”
“申珩公子已然联系到家主了!”
他说着指了指申狼手中仍紧握的那封帛书:“此乃家主亲笔手书!”
“莫非你认不出?!”
申狼闻言,又低头细辨帛书上笔迹,虽略显潦草,然确是家主笔迹无疑。
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为首之人说道:“申珩公子遣我等,日日在此等候,已多日矣!”
他压低声音:“申珩公子无恙,此刻正在府中!”
“此处非说话之地,速随我等来!”
说着又取出一份帛书,交予申狼,申狼细看之后,疑虑尽消!
他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连忙对那仍在迟疑的魏军队率道:“队率!”
“确凿无疑,可以信了!”
“是申珩公子!”
“乃家主之亲侄!!!”
“他尚在……”
“他定然知晓家主下落!”
“可信!”
“可信啊!!!”
魏军队率死死盯着那印信和帛书,锐利的目光又扫过周围那些眼神沉静、动作干练的包围者!
心知即便反抗亦是徒劳。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憋在胸间的戾气缓缓吐出!
他筋肉紧绷,握刀的手终究未曾松开!
为首之人深深看了这魏军队率一眼,笑道:“这位壮士,你便持刃入城,亦是无妨!”
队率这才稍松一口气,沉声道:“那便速带吾等去见申珩。”
他警惕未减,其余三名死士亦是如此神情。
“随我来吧!”
为首者一挥手,率先前行。
申狼立时跟上,那魏军队率略一迟疑,见这些人丝毫不加戒备,亦不防备他们遁走,心中反倒信了七八分,遂追上申狼。
熄灭火把,一行人再次融入沉沉夜色,悄无声息地向西城太守府方向行去。
西城太守府,密室之中。
关兴与申珩相对而坐,听心腹详细禀报“擒获”申狼一行的经过后,二人相视一眼,目光中皆闪过一丝了然于胸的神色。
申珩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冷峻的笑:“军师所料,果然不差!”
“司马懿用兵,向来惯用奇正相合之术。”
“他明面大军压境,暗地里必会派遣细作潜入,企图里应外合。”
“申狼此来,早就在军师算计之中!”
关兴按剑起身,虎目炯炯,沉声道:“既然他已入网,便依军师之计行事。”
“若能借此传递假消息,扰乱司马懿心神,或可在两军阵前收到奇效。”
“这也是一件大功。”
申珩郑重颔首,深吸一口气,脸上那抹冷意迅速收敛,转而浮现出悲愤之色。
他换上一身久未浆洗的衣袍,顺手将衣襟与发髻扯得散乱,又在脸上略作涂抹。
待他再度转身时,竟已是一副形容枯槁、憔悴不堪的模样。
关兴面露惊异,不禁赞叹:“这便是白毦暗卫之手段?!”
“兴,佩服之至!”
申珩含笑应道:“关将军,接下来就看我如何‘叔侄情深’,‘忍辱负重’了!”
“定要让那申狼,还有那魏军队率,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