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的忙碌过后,朝廷上下对新政的态度已然发生了显着的变化。质疑之声虽未完全绝迹,却已从台前转为幕后,再难形成气候。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务实官员开始认真研究海运章程与水利新法,试图从中找到为国效力、也为自身谋取出路的契机。
这一日,朱元璋在乾清宫单独召见朱标。案几上摆放着户部呈报的夏税收支概要,以及海运协理衙门报送的下一阶段扩运计划。
“标儿,”朱元璋指着那厚厚一摞文书,语气中带着难得的轻松,“看看,你这新政,不仅没如某些人所言‘空耗国力’,反倒让国库今年夏税,因漕运费用节省及商税增收,多了不少盈余。北疆军镇,粮草充盈,将领们上表称谢,军心稳定。咱这心里,踏实多了。”
朱标躬身道:“此乃父皇圣断,允儿臣试行,方有今日微效。儿臣不敢居功。”
朱元璋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谦:“有功就是有功。咱看你用的那套法子,很有意思。不搞一刀切,先试点,再推广;不单靠朝廷强推,也借民间之力,以法度约束之;既行雷霆手段震慑宵小,也施雨露恩泽安抚民心……这套路,颇合‘宽猛相济’的王道之术,比咱年轻时一味猛打猛冲,要高明得多。”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朱元璋出身草莽,得天下后治国手段素以刚猛严厉着称,如今能坦言儿子之法“高明”,足见其对朱标执政风格的认可与欣慰。
“儿臣愚钝,只是遵循父皇平日教诲,凡事多思量,力求稳妥而已。”朱标依旧谦逊。
“嗯,”朱元璋点点头,话锋一转,带着考较的意味,“新政初见成效,根基初立。接下来,你待如何?是趁热打铁,大力扩张,还是稳守当前局面,徐徐图之?”
朱标显然深思过这个问题,从容应答:“回父皇,儿臣以为,当以‘巩固’为先,再谋‘拓展’。海运方面,当前船队规模与航线已近饱和,盲目扩张,恐管理不及,重蹈覆辙。当务之急,是完善海运协理衙门建制,细化各项规程,加强船只检修、船员培训,并与沿海卫所建立更紧密的联防机制,确保现有航线安全、高效。同时,可着手勘探新的、更便捷的远海航线,此为长远之计。”
“至于水利,”他继续道,“开封试点成功,其法可在黄河下游类似情形的河段择机推广。然各地情况不同,不可照搬。需派遣得力干员,实地勘察,因地制宜,制定细则。核心在于‘分洪’与‘蓄水’之思路,具体工程则需量力而行,切忌好大喜功,再次造成民力负担。”
他的思路清晰而稳健,不追求表面的轰轰烈烈,而是着眼于制度的完善和基础的夯实。
朱元璋听得频频点头:“稳扎稳打,不冒进,好!就按你的想法去办。如今朝中,对你非议者已少,正是你放开手脚,梳理章程、建立制度的时候。需要什么人,需要什么权,尽管跟咱说。”
这无疑是赋予了朱标更大的自主权和信任。
“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皇期望。”朱标郑重应下。
随着朱元璋的明确支持和朱标有条不紊的推进,新政开始进入深化和制度化阶段。海运协理衙门从临时机构逐渐转变为常设部门,吸纳了一批精通海事、熟悉商贸的官员,规章条款愈发细致严密。对沈家等协办海商的监管与考核也形成了固定流程,恩威并施,使其彻底纳入国家管理体系。
水利方面,工部成立了“河渠清吏司”,专门负责研究推广新的治水之法,一批年轻、有冲劲、接受新事物的技术官员被提拔起来,奔赴各地调研规划。
朝堂的风气也在悄然改变。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太子殿下并非一味仁弱的守成之君,而是有着清晰治国方略和强大执行力的继嗣者。他的“王道”,兼具包容与魄力,既能接纳新生力量,也能破除旧有积弊。这种认知,使得官僚体系开始主动向朱标的施政理念靠拢,一种新的向心力正在形成。
数月后,当朱标将一份梳理完备的《海运管理总例》与《水利新政推广纲要》呈送御览时,朱元璋阅后,良久不语,最终只对身旁的马皇后感叹了一句:“妹子,标儿……真的长大了。咱可以放心了。”
马皇后温柔一笑,握住了丈夫粗糙的手掌。
新政的成功,不仅仅是几船粮食的抵达或几条水渠的挖通,更是朱标政治地位的巩固和其治国理念的被认可。一股沉稳而富有生机的力量,正在大明帝国的肌体中孕育、成长,预示着未来数十年的江山社稷,将沿着一条更为稳健、也更为开阔的道路前行。王道初显,根基渐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