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轻轻合拢，将医生、护士和老管家恭敬的低语隔绝在外。奢华宽敞的套间内，瞬间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生命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紧绷到极致的空气。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只剩下昏沉的光线，勾勒出房间内奢华的轮廓，也映照出角落里林元元单薄而戒备的身影。
吴凛依旧闭着眼，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因刚刚湿润过而泛着一层微光，却依旧难掩那份病态的虚弱。然而，那股无形的、属于他的压迫感，却如同逐渐弥漫开的浓雾，悄无声息地充盈了整个空间。
他没有说话，仿佛在积蓄力量，又仿佛在享受这种掌控一切、让她无所适从的沉默。
林元元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他那即便闭着眼也如同实质的目光，正一寸寸地刮过她的皮肤，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剥开的占有欲。她攥紧了衣角，强迫自己站稳，不露出一丝怯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吴凛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血红的眸子因为虚弱而显得不再那么灼亮，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更为沉郁、更为复杂的暗流。他的视线，精准地越过房间的距离，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过来。”他开口，声音比刚才略微清晰了一些，但依旧沙哑虚弱，可其中的强势却分毫未减。
林元元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咬着下唇，没有动。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隐忍的痛楚（或许是伤口被情绪牵动），那浓黑的眉宇间凝聚起风暴来临前的阴鸷。
林元元知道违逆他的后果。在他重伤未愈、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此刻，激怒他无异于玩火。她深吸一口气，如同走向悬崖般，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床边，在距离他手臂无法触及的地方停下。
吴凛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样子，眼底的阴郁又深了一层。他费力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了指床头柜上那本暗红色的笔记本，声音冰冷：“你……动了我的东西。”
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森然的寒意。
林元元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他明明一直在昏迷！是保镖汇报的？还是他刚才醒来时就注意到了位置的细微变化？这个男人的观察力和掌控欲，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我……”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否认，但在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混合着被窥破隐私的羞愤，猛地冲了上来。她抬起下巴，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是，我看了。怎么？吴先生是怕我知道，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像个变态一样监视和控制我的心思吗？”
她试图用攻击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和无措。
吴凛的瞳孔骤然收缩，血红的眼底瞬间掀起滔天巨浪！那是一种被彻底戳中痛处、剥开伪装后的狂暴怒意！他猛地想要坐起身，这个剧烈的动作瞬间牵动了他腰腹间严重的伤口，剧痛让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度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重新跌回枕头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由白转青，看上去骇人至极。
“你……找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那双眼睛却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剜着林元元，里面的疯狂和毁灭欲几乎要溢出来！
林元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后退了半步，心脏狂跳，但嘴上却不肯认输：“被我说中了？吴凛，你就是个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懦夫！只会用伤害和囚禁来掩饰你那变态的……”
“闭嘴！”他低吼一声，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他死死盯着她，眼神疯狂变幻，愤怒，痛楚，还有一种被撕开伤疤后、赤裸裸的狼狈和……一丝难以捕捉的、类似于恐慌的情绪？他似乎极力想说什么，想用更恶毒的语言回击，想用更残忍的手段让她屈服，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伤口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连维持清醒都变得困难。
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却倔强的脸，扫过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极其疲惫地、甚至是带着一丝颓败地闭上了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滚出去。”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浓重的、几乎是自暴自弃的厌弃。不是对她，更像是对他自己此刻无力状态的憎恶。
林元元愣住了。她预想中的风暴，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戛然而止。他没有暴怒地摔东西，没有用更恶毒的语言攻击她，只是让她……滚出去？
这反而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气和愤怒都无处着落，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夹杂着莫名慌乱的憋闷。
她看着床上那个紧闭双眼、眉头紧锁、仿佛陷入巨大痛苦和自我挣扎中的男人，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脑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笔记本上那些凌乱而挣扎的字句。
恨意依旧盘踞在心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但此刻，这块巨石旁边，却悄然滋生出一丝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异样情绪。那是对一种极端扭曲、极端痛苦灵魂的……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窥探与……理解？
不！不能理解！绝对不能！
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危险至极的念头。她不能再被他任何一丝表象所迷惑！那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不再看他，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病房的内间，重重关上了门，将自己隔绝在外面的客厅里。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内间里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接下来的两天，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僵持的平静。
林元元依旧被要求进行必要的护理工作，但每次进入内间，她都低垂着眼眸，动作机械迅速，尽可能避免与吴凛有任何眼神或语言的交流。而吴凛，也仿佛那天的冲突从未发生过。他大多数时间都闭目养神，偶尔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或者冷漠地看着医生护士进行检查，对林元元的存在视若无睹。
他不再命令她，不再质问她，甚至不再多看她一眼。
这种刻意的、冰冷的忽视，比之前的暴怒和占有，更让林元元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心慌。她宁愿他像以前那样发疯，那样至少她能明确地恨他，反抗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透明的影子。
他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吗？还是……那本笔记本里泄露的、他极力想要隐藏的脆弱，真的让他感到了某种程度的……退缩？
她不知道。
这种未知，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偶尔，在深夜，她会听到内间传来极其压抑的、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因伤口疼痛而发出的闷哼声。她的心会下意识地揪紧，脚步会不受控制地挪到门边，手抬起，却又在触碰到门把手前，生生停住。
她不能心软。绝对不能。
直到第三天下午，老管家送来了一叠需要吴凛过目的紧急文件。林元元接过文件，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了内间的门。
吴凛正醒着，靠坐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异常削瘦和……孤寂。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第一次，在她进来后，真正地、清晰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没有愤怒，没有冰冷，没有占有欲。那眼神很深，很沉，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迷雾，里面翻涌着林元元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挣扎，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阴郁，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恳求的……脆弱？
林元元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文件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林元元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想要移开视线。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般地，开了口。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平静的绝望。
“林元元……”他叫她的全名，不再是带着占有欲的“我的元元”，也不是充满讥讽的“回声”。
“如果……我放你走……”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几个字，需要承受剜心剔骨般的痛楚，血红的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挣扎和痛苦。
“……你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夕阳正好，金色的光芒洒满房间，却丝毫无法温暖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空气。
林元元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那个说出这句话的男人。
放她走？
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