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十月,历史上注定不平凡的时间,连第一场雪都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
乾清宫内,康熙独坐暖阁,面对桌案堆叠如山的奏章,他手执朱笔,却久久未写一字。
康熙的目光落在最上面的那份奏折上——江南道御史密奏太子胤礽再次结党营私,与地方大员私下往来密切,甚至暗中调动了江宁织造的款项。
“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
李德全在一旁轻声提醒,小心地为康熙披上了一件披风。
康熙恍若未闻,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自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以来,他力排众议,复立胤礽,原指望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能够悔过自新。
谁知道不过三年的光景,八爷党和太子党斗得如火如荼,胤礽如今又固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李德全,”康熙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你说朕这个父亲,是不是当得很失败?”
李德全闻言跪倒在地,这要命的问题康熙敢问,但他不敢回答啊!∑(;°Д°)
“嗯?”
“皇上……乃九五至尊,天下人的君父……额……”
“罢了,”康熙挥挥手打断他“传张廷玉觐见。”
不多时,张廷玉从宫门外疾步而入:“臣叩见皇上。”
康熙叫起后,直接将那份奏折掷到他的面前:“衡臣,你看看这个。”
张廷玉仔细阅读完毕后,面色凝重道:“皇上此事关系重大,还需详查……”
“详查?”
康熙冷笑一声:“朕详查得还不够多吗?去年胤礽私收蒙古贡品,前年擅自调用兵部驿马,今年春天更是私下密会……
朕一次次给他机会,他却一次次让朕失望!”
张廷玉沉吟片刻,谨慎道:“太子或许只是年轻气盛,身边又多有谄媚之徒,阿谀奉承之辈……”
“不!”
康熙猛地起身,在暖阁中踱步,语气满含失望:
“你不必为他开脱。朕记得康熙四十七年秋围时,他就敢在金帐外窥伺,那是盼着朕早死!”
说到此处,康熙声音不禁有些哽咽:“朕养了他四十多年,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治国理政,甚至为了他御驾亲征葛尔丹……他就这样报答朕?”
张廷玉垂首不语,他知道此刻任何劝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况且此事敏感,若哪句劝不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图里深未经通传直接闯入,面色惊慌:
“皇上,出事了!太子醉酒持短刃……出了毓庆宫,带着人往乾清宫而来,要闯宫禁面圣!”
“什么?!”康熙脸色一变,满含怒气道“那逆子现在何处?”
“已被御前侍卫制服,等候圣裁,但……”
图里深欲言又止。
“说!”
“太子……醉得厉害说了一些胡言乱语……”
图里深看了看康熙的面色,犹豫道:
“说……说皇上年老昏聩,自古岂有四十年之太子,坐等皇父再次废黜,不如……早日禅位……”
“逆子!”
康熙一脚踢翻了案几,奏折散落一地:“这个逆子,朕还没死呢!他就等不及了?!”
话落,众人齐跪,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屋内。
康熙在暖阁内踱来踱去,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终变得铁青。
此时的京城还未入冬,天气骤然乍冷,窗外竟然开始飘落起了雪花。就像康熙此时的内心,瞬间冰冷。
良久,康熙缓缓的坐回龙椅上,声音出奇的平静:“你们都退下吧!衡臣留下。”
众人退到门外,康熙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双目一闭,手掩面部颓然道:
“衡臣,拟旨吧。”
张廷玉心中一凛,不禁出声:“皇上三思,一旦明发上谕,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康熙抬手制止他,再次睁开眼睛,满是痛楚与决绝:
“朕已给过他太多次机会了!为君者,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为父者,亦不能因私废公,朕这个儿子……担不起这天下!”
张廷玉跪地领旨,心中明白,这一次,康熙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不知不觉,窗外晨光熹微,康熙疲惫的闭上双眼,喃喃自语。
“保成,不要怪皇阿玛心狠,要怪就怪你生在帝王之家,要怪就怪这万里江山太重,你戾气太深,扛不起这重担……”
一滴泪珠无声地划过帝王苍老的面颊,落在冰冷的金砖上,转瞬即逝。
乾清宫外,大集会的钟声响起,回荡在紫禁 城的上空,朝廷众臣在午门外集结,排队进宫上朝。
正大光明匾下,群臣叩首,跪在地上额头都抵着金砖,金砖却冷得像冰。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眼神扫过殿内众位大臣:
“朕今日召集诸位王公大臣,有要事宣布。”
说完,他眼神示意李德全宣读圣旨。李德全上前两步,展开御制黄锦宣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前因胤礽行事乖戾,曾经禁锢,继而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囿,然胤礽自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
数年以来,狂躁之疾,仍然未除。数次欺凌宗室、欺辱大臣、虐待宫婢……
是非莫辩,大失人心!朕久隐忍,不即发露者,因向有往期悔改之言耳!……今废除胤礽皇太子之位,为此特喻!”
殿内众人一时心思各异,虽然大家都猜到了皇上要再废太子,但真听到废黜诏书的时候,还是有些感慨万千。
当然也只能在内心感慨,他们可不敢在殿上讨论。
康熙把众大臣的微表情尽收眼底,他眼眸深邃,不动声色道:
“废太子胤礽即日起迁往咸安宫拘禁,此后,如再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
他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像一柄磨钝的剑,一寸寸割开殿中每个人的喉咙——
“朕自御极以来,未尝有如今日之痛心,太子胤礽两立两废,皆因尔等不忠,不敬、构陷之、离间之,致使朕与胤礽父子恩断义绝!
故,朕自今日起,不再立太子!八旗、六部、九卿,再敢再言谏处者,斩!”
同时,康熙还言明,自今日以后,众皇子之间,需恭谨自爱,不得私自往来,相互之间有事必须请示允准以后方可实行。
散朝后,众人看着飘落的雪花,今年的冬天,看起来有些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