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礼堂，穹顶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将红色的地毯映照得如同凝固的血液。空气中弥漫着高档香水、皮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权力气息。
这里是江海省企业界的最高殿堂，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优秀企业家”表彰大会。
李卫东是今天绝对的主角。他刚刚从省长的手中，接过了那座沉甸甸的、象征着“年度优秀企业家”最高荣誉的纯金奖杯。聚光灯追随着他，将他深色西装上最细微的纹理都照得一清二楚。
台下，第一排正中，省委书记和省长并排而坐，脸上带着公式化却不失赞许的微笑。王建国坐在稍靠后的位置，他的表情与其他人无异，甚至在李卫东上台时，他还带头鼓了掌，掌声热烈而真诚。
“能获得这份荣誉，我首先要感谢的，是这个伟大的时代！”李卫东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他手握奖杯，另一只手扶着演讲台，姿态从容，尽显“改革家”的风范。
“更要感谢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们，是你们的远见卓识和敢为人先的魄力，为我们这些国企的探路者，提供了最坚实的后盾和最宽容的土壤！”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艳羡、敬畏的面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他所代表的“江州模式”，将彻底成为一个不可动摇的政治正确。任何质疑，都将是对省委决策的质疑。
他很安全。
“有人说，我的改革过于激进，是在悬崖边跳舞。但我想说，固步自封，才是最大的悬崖！我们江发集团，就是要用金融创新的钥匙，打开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未来之门！我们……”
他的话语，被一阵轻微的骚动打断了。
礼堂后方的两扇厚重木门，被无声地推开。几个穿着深色夹克、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逆着光走了进来。他们没有佩戴任何证件，步伐沉稳，目光如炬，径直穿过过道，走向主席台。
现场的安保人员试图上前阻拦，但为首那人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证件，在他们眼前一晃。安保人员的动作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后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台下的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记者们的镜头，本能地从李卫东身上，转向了这几个不速之客。
李卫东的演讲被打断，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但他久居上位，很快调整了心态，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准备用一句玩笑话化解这小小的意外。
然而，他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为首的男人，正是国资委的周毅。他走上主席台的台阶，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径直锁定了演讲台后的李卫东。
整个礼堂，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仿佛会场的中央空调在一瞬间被调到了最低温。
王建国坐在台下，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眼帘低垂，仿佛对台上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你是哪位？这里正在开会。”李卫东的笑容有些僵硬，他试图用居高临下的语气，掌握回主动权。
周毅没有回答他。他走到李卫东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米。他从口袋里再次拿出那个红色证件，这一次，是直接递到了李卫东的眼前。
证件的封皮上，国徽在灯光下闪着金光，下面是两行烫金的大字：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
国务院国资委。
李卫东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如同他身后的白色背景板。他那只握着纯金奖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李卫东。”周毅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划破了礼堂里凝滞的空气，“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通过境外公司与复杂金融工具，系统性侵吞、转移巨额国有资产。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监察法》相关规定，经中央纪委国家监委批准，决定对你立案审查，并采取留置措施。”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砸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侵吞、转移巨额国有资产！
立案审查！
留置！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场剧烈的风暴，瞬间摧毁了李卫东刚刚还金光闪闪的“改革家”神像。
“不……不可能……”李卫东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你们搞错了……我是优秀企业家，省委……省委刚刚给我颁了奖……”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下意识地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目光投向台下的省委书记和省长，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和不解。
然而，那两位平日里对他和颜悦色的最高领导，此刻却面沉似水，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给他。
“哐当——”一声脆响。
那座象征着无上荣誉的纯金奖杯，从李卫东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铺着红毯的舞台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了一边。
奖杯顶端那颗象征着“启明星”的五角星，被摔得歪向一边，在聚光灯下，折射出一种滑稽而又悲凉的光。
周毅身后，两名调查组成员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了李卫东的身边。他们的动作很规范，没有推搡，只是用手臂轻轻架住了他。
“不！这不是真的！是诬陷！是有人要害我！”李卫东终于崩溃了，他开始疯狂地挣扎，西装被扯得变了形，头发散乱，那副无框眼镜也歪到了一边，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我的程序是完美的！我的所有操作都是合法的！你们没有证据！”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周毅冷冷地看着他，吐出几个字：“你说的‘完美’，是指那家在德国注册，收了你三百万欧元‘咨询费’，三天后就申请破产的软件公司吗？”
李卫东的嘶吼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瞬间瘫软下来。如果说刚才周毅的宣布是一记重锤，那么这句话，就是一把精准刺穿他心脏的利刃。
他那座由无数个谎言和复杂条款构筑的“巴别塔”，在他自以为最坚固的地方，轰然倒塌。
台下的记者们，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反应了过来。无数的闪光灯疯狂地亮起，像一片片白色的闪电，将李卫东那张死灰色的脸，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咔嚓、咔嚓、咔嚓……快门声连成一片，像是在为这位刚刚登顶的“改革家”，奏响最后的葬礼进行曲。
在全场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几分钟前还意气风发的年度优秀企业家，此刻像一条被拖上岸的死鱼，被两名调查组成员架着，一步步拖离了那个他曾引以为傲的舞台。
他经过主席台时，正好从王建国的面前走过。
王建国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不到一秒。
李卫东的眼神里，是彻底的、深渊般的绝望和悔恨。
而王建国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
江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丁凡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在无声地播放着省电视台对表彰大会的现场直播。
他看着李卫东从省长手中接过奖杯，看着他意气风发地开始演讲，看着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门走进会场。
当周毅宣布对李卫东采取留置措施时，丁凡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屏幕上，李卫东被架下舞台，狼狈的身影与背景板上“创新、发展、共赢”的标语，形成了巨大的讽刺。
丁凡关掉了直播画面。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这仅仅是拆掉那张巨大黑色蛛网的第一步。李卫东倒了，但那些通过蛛网输送到世界各地的毒液——那些被侵吞的国有资产，还需要一点点追回来。
而那张网背后，更大的蜘蛛，或许才刚刚被惊动。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江发集团那栋依旧灯火辉煌的大楼。
大楼顶端的LoGo，在这一刻，似乎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