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璃在微光界的草地上走着。
赤脚。
准确说，是装甲覆盖的脚踩在虚拟的草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走得很慢。
因为每靠近静心小筑一步，心底那股莫名的共鸣就强一分。
不是来自蓝色水晶碎片的冰冷脉冲。
是另一种……更柔软，更痛苦，也更熟悉的东西。
像另一个自己在哭泣。
“荒唐。”
她低声自语。
蓝光视觉缝隙在夜色中幽幽亮着，扫描着周围环境。
微光界的夜晚很美。
虚拟的星空，虚拟的月光，虚拟的樱树在风里轻轻摇晃。
一切都那么宁静。
只有她心里的警报在响。
“危险。”
“未知。”
“撤退。”
这是训练了无数遍的本能。
但她没停。
继续走。
因为她想知道。
想知道那个在呼唤她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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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小筑这边。
艾莉丝已经走到了院子边缘。
再往前，就是柳如是叮嘱过“不要过去”的秘境边界了。
那里通常是一片模糊的光晕，像一堵看不见的墙。
但此刻，在那片光晕里……
她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全身覆盖着深蓝色冰晶装甲的人影。
正朝她走来。
艾莉丝愣住了。
碧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心脏突然开始狂跳。
不是恐惧。
是……别的什么。
熟悉？
亲切？
痛苦？
她说不上来。
只觉得胸口发闷，眼眶发酸，想哭。
“站住！”
一声轻喝从身后传来。
柳如是快步走来，一把将艾莉丝拉到身后，挡在她面前。
这位平日里温婉沉静的苑主，此刻眼神锐利如刀，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冰晶人影。
“这里是静心小筑，闲人勿近。”
“请止步。”
声音不大，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冰璃停下了。
距离边界还有十米。
她看着柳如是，又看向她身后的艾莉丝。
蓝光视觉缝隙，微微闪烁。
“我不是敌人。”她说。
声音通过装甲传出，带着电子合成的质感，但语气很平静。
“证明。”柳如是寸步不让。
冰璃沉默了两秒。
然后，她身上的深蓝色装甲，开始缓缓褪去。
从头部开始，像融化的冰，一寸寸消失。
露出了下面的脸。
一张苍白、精致、但毫无血色的女性面孔。
黑色的短发，冰蓝色的眼睛，嘴唇很薄。
看起来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少女的灵动。
只有疲惫，还有一丝……茫然。
“我是冰璃。”她说，“陛下安排我住在百工坊附近。”
柳如是怔了一下。
她听说过这个名字。
方舟的叛逃者，前敌人，现在……算是合作者？
她回头，看了一眼艾莉丝。
艾莉丝正死死盯着冰璃的脸。
眼神复杂得要命。
有恐惧，有好奇，有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亲近感。
“你认识她？”柳如是低声问。
“……不认识。”艾莉丝摇头，声音很轻，“但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冰璃听到了这句话。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艾莉丝。
“艾、艾莉丝。”
“艾莉丝……”
冰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眉头微皱。
像在记忆里搜索什么。
几秒后。
她突然开口。
“E-07实验场，第三区，第七号培养舱。”
“你的编号是……E-07-3-7。”
话音落下。
艾莉丝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说什么？”
她声音发抖。
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
培养舱。
编号牌。
针管。
蓝色的液体。
还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观察窗外静静看着她。
“啊啊啊——！”
艾莉丝抱住头，蹲了下去。
浑身发抖。
“艾莉丝！”
柳如是赶紧蹲下身，抱住她。
“没事，没事，我在这儿……”
她抬头，怒视冰璃。
“你对她做了什么？！”
冰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
一种混杂着震惊、确认、还有某种沉重了然的表情。
“果然……”
她低声说。
“你是E-07实验的幸存者。”
“我们……在同一个实验场待过。”
她看着蹲在地上发抖的艾莉丝，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像是同情。
又像是……感同身受。
“够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三人同时抬头。
林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静心小筑的屋顶上了。
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苹果。
“大半夜的，又是尖叫又是认亲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咬了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
柳如是松了口气：“陛下……”
“行了行了，我都看见了。”林曦从屋顶跳下来，轻飘飘落地。
他走到艾莉丝面前，蹲下。
“头疼？”
艾莉丝抬起头，碧绿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疼……”
“正常。”林曦伸手，按在她额头上。
温热的灵力渗入。
艾莉丝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进大脑，那些破碎的画面瞬间被压制了下去。
头疼缓解了。
但恐惧还在。
“她、她说的是真的吗？”她看着林曦，声音颤抖，“我真的是……什么实验体？”
林曦没直接回答。
他转头，看向冰璃。
“你确定？”
“……确定。”冰璃点头。
“E-07实验场，第三区是‘活体信标’适配性测试区，第七号培养舱……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实验体的初期适配率，达到了惊人的92%。”
她顿了顿。
“而那个实验体的名字……就叫艾莉丝。”
艾莉丝的身体，又抖了一下。
柳如是紧紧抱着她，眼神里满是心疼。
“所以，”林曦站起身，拍拍手上的苹果屑，“你们两个，是老相识了？”
“不算相识。”冰璃摇头。
“我只是……在观察窗外，看过她几次。”
她看向艾莉丝。
眼神复杂。
“那时候，你还没失忆。你会对着观察窗外的研究员笑，会说话，还会……给培养舱里养的小苔藓浇水。”
艾莉丝愣愣地看着她。
脑子里，又闪过几个画面。
是的。
苔藓。
她记得。
在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培养皿里，养了一点点绿色的苔藓。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
“后来呢？”林曦问。
“后来……”冰璃沉默片刻，“实验升级了，从温和适配测试，转为强制注射和高强度共鸣刺激。”
“第三次大规模注射后，实验场发生泄漏和污染暴动。”
“我在混乱中被转移，而她……”
她看向艾莉丝。
“被标记为‘失踪’，推测已死亡或彻底畸变。”
空气安静了几秒。
只有夜风吹过樱树的沙沙声。
“我没死。”艾莉丝突然开口。
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我活下来了。”
“虽然不记得怎么活下来的……但我确实活下来了。”
她看着冰璃。
碧绿的眼睛里，泪水还没干，但已经没有了恐惧。
只剩下一种……倔强。
“所以，你也是实验体？”她问冰璃。
“……是。”冰璃点头。
“什么编号？”
“07。”
“07……”艾莉丝重复了一遍。
然后，她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推开柳如是，站起身。
摇摇晃晃地，走向冰璃。
走到秘境边界前。
隔着那层模糊的光晕，看着她。
“那你疼吗？”她问。
冰璃愣住了。
“那些实验……疼吗？”
“……疼。”冰璃低声说。
“针管扎进去的时候，能量强行灌注的时候，共鸣测试脑子要炸开的时候……都很疼。”
艾莉丝点了点头。
像确认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她问。
“实验体？怪物？还是……”
她顿了顿。
“难友？”
冰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友？
这个词太……温情了。
不适合她们这种人。
她们这种人，本该是工具，是样本，是消耗品。
不该有“朋友”这种奢侈的东西。
“行了行了，煽情环节到此为止。”
林曦插了进来。
他走到两人中间，一手一个，按在肩膀上。
“管你们以前是什么，现在在这儿，就是我曦日城的人。”
“艾莉丝是静心小筑的客人，冰璃是百工坊的合作者。”
“至于你们那点陈年旧账……”
他咧嘴一笑。
“等哪天你们自己理顺了，再慢慢算。”
说完，他看向冰璃。
“你大半夜跑过来，就为了确认这个？”
“……不全是。”冰璃说。
“那还为了什么？”
冰璃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抬起手。
指向艾莉丝。
“我想确认……她现在的状态。”
“什么意思？”
“E-07实验的‘活体信标’，理论上在失忆状态下，应该处于能量沉寂期。”冰璃解释，“但刚才，我在百工坊那边，感觉到了明确的共鸣波动。”
“而且……是她主动发出的。”
林曦挑眉。
他看向艾莉丝。
“你刚才，有感觉到什么吗？”
艾莉丝犹豫了一下，点头。
“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我。我就……跟着感觉走过来了。”
林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有意思。”
“所以你们两个，现在能互相感应？”
“看样子是的。”冰璃点头。
“那感应强度呢？能控制吗？”
“……我不知道。”冰璃说，“这是第一次。”
林曦想了想。
“试试看。”
他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俩，现在面对面站着，别说话，也别动。”
“就感受一下，对方的存在。”
冰璃和艾莉丝对视一眼。
都有些迟疑。
但最终还是照做了。
两人隔着秘境边界，面对面站着。
闭上眼睛。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只有夜风，虫鸣，还有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渐渐地……
艾莉丝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能量波动。
从对面传来。
像冬天的风，刺骨，但熟悉。
她下意识地，回应了一下。
很微弱的一丝精神力，探了出去。
然后——
轰！！！
一股强大的共鸣，猛地爆发！
以两人为中心，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草地上的樱花瓣被卷起，在空中疯狂旋转！
秘境边界的光晕剧烈波动，像要破碎！
“卧槽！”
林曦赶紧出手。
双手一合，一道金色的屏障瞬间张开，将两人连同那片区域一起罩住。
共鸣被限制在屏障内。
但里面的景象，已经变了。
冰璃身上的深蓝色装甲，不受控制地重新覆盖全身！
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完整，都要精致！
装甲表面流转着幽蓝的光泽，像活过来一样！
而艾莉丝那边——
她的身体周围，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蓝色光晕。
光晕里，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符文在闪烁、重组、湮灭。
她的眼睛，也从碧绿色，变成了……冰蓝色。
和冰璃一模一样。
“老师！”
凯瑟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和云瑾带着一队巡天阁的人，急匆匆赶了过来。
显然是感觉到了能量波动。
“没事没事，小场面。”
林曦摆摆手，眼睛却死死盯着屏障内的两人。
“看到了吗？这才叫‘活体信标’的真正形态。”
凯瑟琳和云瑾跑到他身边，看着里面的景象，都惊呆了。
“她们……在共鸣？”
“不止是共鸣。”林曦说，“是在互相补完。”
“艾莉丝提供了‘信标’的原始模板和灵魂波动，冰璃提供了‘调和体’的能量结构和进化路径。”
“两者结合……”
他顿了顿，眼神兴奋。
“说不定能搞出个不得了的玩意儿。”
屏障内。
冰璃和艾莉丝，同时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眼睛里，都是冰蓝色的光芒。
但艾莉丝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清明。
她看着冰璃。
突然开口。
声音很轻，但清晰。
“你恨他吗？”
冰璃身体一震。
“……谁？”
“你父亲。”艾莉丝说。
“那个把你变成这样的人。”
冰璃沉默。
装甲下的手指，死死握紧。
“……恨。”
“但也不全是恨。”
她抬头，看着艾莉丝。
“你呢？恨那些对你做实验的人吗？”
艾莉丝想了想。
摇头。
“不恨。”
“因为我不记得了。”
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但我觉得……我应该恨。”
“只是现在，恨不起来。”
两人对视着。
良久。
冰璃突然伸出手。
穿过秘境边界的光晕。
那只覆盖着深蓝色装甲的手，悬在半空。
“……要试试吗？”她问。
艾莉丝看着她。
然后，也伸出手。
纤细的、白皙的、属于人类少女的手。
轻轻，碰在装甲上。
指尖相触的瞬间——
共鸣再次爆发！
但这次，没有失控。
而是温和的、稳定的能量交换。
艾莉丝感觉到，脑子里那些破碎的记忆，开始缓慢重组。
而冰璃感觉到，装甲深处那些狂暴的能量，开始逐渐平静。
“我的天……”
云瑾喃喃道。
“她们在……互相治疗？”
“可以这么说。”林曦点头，笑容越来越灿烂。
“我就说嘛，两个实验体凑一块儿，肯定能擦出火花。”
“这下可赚大了。”
凯瑟琳看了他一眼。
“老师，您早就料到了？”
“那倒没有。”林曦耸肩，“我就是觉得，让她们见一面，总比躲着强。”
“现在看来……”
他看向屏障内，手还碰在一起的两人。
“效果不错。”
屏障内。
冰璃和艾莉丝，同时收回了手。
艾莉丝眼睛里的冰蓝色褪去，恢复了碧绿。
但眼神明显清亮了许多。
而冰璃身上的装甲，也缓缓褪去，露出了人类的面容。
两人都喘着气，额头冒汗。
显然刚才的能量交换，消耗很大。
但她们的脸上，都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如释重负。
“感觉怎么样？”林曦撤掉屏障，走过来。
“……还好。”冰璃说。
“头……不疼了。”艾莉丝小声说。
“那就行。”林曦拍拍手，“今晚就到这儿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床。”
他看向艾莉丝。
“你，回去睡觉。明天让柳苑主给你做个全面检查，看看记忆恢复多少了。”
又看向冰璃。
“你，回百工坊。明天开始特训，得学会控制这种共鸣，别动不动就暴走。”
两人都点头。
“对了。”林曦突然想起什么。
“你们俩，以后可以常见面。”
“每周两三次，在我或者凯瑟琳的监督下，进行有控制的共鸣训练。”
他看着两人。
“有意见吗？”
艾莉丝摇头。
冰璃沉默片刻，也摇头。
“那就这么定了。”
林曦转身，背对着她们挥挥手。
“散了散了，大半夜的，困死了。”
他打着哈欠，朝寝宫方向走去。
凯瑟琳和云瑾对视一眼，也带着人离开了。
柳如是走过来，扶着艾莉丝。
“回去吧。”
“……嗯。”
艾莉丝点头，但走了两步，又回头。
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冰璃。
“那个……”
她小声开口。
“下次见面……我能叫你07吗？”
冰璃愣了一下。
然后，她嘴角，极其轻微地，扯了一下。
像是一个……生疏的微笑。
“可以。”
她说。
“那……我能叫你艾莉丝吗？”
“当然。”
艾莉丝也笑了。
很浅，但很真实。
两人没再说话。
各自转身，消失在微光界的夜色里。
而在远处。
林曦躺在寝宫屋顶上，看着星空。
手里又摸出个苹果，啃了一口。
“07和3-7……”
他喃喃自语。
“方舟那帮疯子，到底搞出了多少这样的孩子啊……”
夜色渐深。
微光界重新恢复了宁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