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被所有人注视着,慢慢站了起来,很平静地,用他那种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开口了。
“宫内同学……法官先生,”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带着一种与他此刻处境不符的镇定,“以及,在场的各位同学。我,温水和彦,作为……呃,八奈见同学的辩护律师,现在陈述我所了解的事实。”
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思绪,然后开始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讲述起来。
“八奈见同学,经常会在午休时,或者在放学后,跟我抱怨——抱怨草介同学和姬宫同学,有多么、多么地……腻人。”
他的用词很谨慎,但“腻人”这个词,还是让旁听席的户部忍不住噗嗤了一声,随即被海老名捂住嘴。
温水无视了这点骚动,继续用他那平铺直叙的调子说:“她会说,今天草介君又给姬宫同学带了特制的便当,连她都没有吃过……会说姬宫同学又给草介君织了新的围巾,虽然现在才刚入秋……会说他们三个人一起出游的时候,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每说一句,八奈见的哭声就减弱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羞耻的惊恐,脸红得像要滴血,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捂住温水的嘴。
草介和姬宫也愣住了,脸上微微发红,显然没想到自己的日常互动会被这样“客观”地复述出来。
“她还曾经,”温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为了避免被别人、尤其是被草介同学担心,或者……呃……怜悯吧,而假装自己找到了男朋友。”
“噗——!!”这次连比企谷都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漏气声。
“什……什么?!”草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八奈见。
八奈见已经彻底把头埋进了膝盖,发出呜咽般的呻吟,耳朵尖红得透明。
“具体方法是,”温水面无表情地补充,“让我在特定时间出现在特定地点,比如放学后的鞋柜前,或者食堂门口,然后她会‘恰好’路过,跟我‘自然’地打招呼,说几句话。据她说,这样持续了一周左右,虽然好像没什么人注意到。”
活动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闷笑声。连表情一直很淡的雪之下,笔尖都在记录本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温水——!!!!”八奈见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尖叫出来,抬起头,满脸泪痕,又羞又气,“你、你这个叛徒!说好要保密的!而且……而且那根本没用!草介他完全没发现!”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八奈见同学。”温水平静地回应,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作为你的……债权人兼被迫成为的‘午餐抵债’伙伴,我有义务在‘法庭’上提供我所知的信息。”
“午餐抵债?!”草介和姬宫再次露出了震惊又茫然的表情。
三浦也从由比滨的肩膀上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瞥了温水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最终只是又把脸埋了回去。
悠华听着这些完全偏离他“罪名指控”的琐碎日常,眉头越皱越紧,似乎想打断,但看了看哭得稀里哗啦的八奈见和听得有些入神的众人,又忍住了,只是用笔在本子上划拉着什么。
温水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回稍微正经一点的轨道:“但是,八奈见同学在抱怨和……进行那些无效伪装的同时,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一件事。”
他的目光转向草介和姬宫,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她说过很多次,‘草介和华恋同学,看起来真的很幸福’、‘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气氛特别好’、‘虽然有时候看得人有点……呃,牙酸,但那是真的感情好’。”
草介和姬宫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发热,但眼神里的紧张和不安,似乎因为这些话而缓解了一些。
“她也从来没有,试图去做任何可能破坏你们关系的事情。”温水的声音很肯定,“相反,据我所知,在姬宫同学可能出国留学、草介同学为此消沉的时候,是八奈见同学……鼓励草介同学,让他去机场,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顿了顿,看向草介:“这件事,草介同学应该记得吧?”
草介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八奈见,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和愧疚。
他想起了那天,自己失魂落魄,是八奈见用力推着他的背,说“去吧!草介!不要让自己后悔!”。
他一直以为那是朋友的支持,现在才明白,那支持背后,是怎样的心情。
八奈见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力点着头,又拼命摇着头,不知道是想承认还是否认。
温水看着草介的反应,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最艰难的部分。
“所以,八奈见同学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她就是想告诉草介同学:”
“我曾经喜欢过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不是作为青梅竹马,不是作为朋友,是作为一个女生,喜欢一个男生的那种喜欢。”
“她一个人抱着这份喜欢,抱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现在她终于说出来了。不是要破坏什么,不是要争取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
温水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曾经这么认真地喜欢过你。”
“她现在也还是抱着同样的心情。所以她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幸福。”
“和姬宫同学一起,幸福下去。”
“这就是全部。”
温水的陈述结束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辩护,只有简单到近乎苍白的事实陈述。
但正是这份苍白,让所有听的人,都感受到了那份情感的重量。
八奈见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这一次,不是恐惧,不是羞耻,而是一种……终于被理解、终于被完整地传达出去的、巨大的释然。
草介的眼睛也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只能用力地点头,一次又一次,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姬宫轻轻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然后转向八奈见,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八奈见同学,”姬宫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谢谢你。”
“谢谢你……喜欢草介君。谢谢你,这么认真地喜欢一个人。”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八奈见的肩膀:
“你的心意,我们收到了。真的,很温暖,也很珍贵。”
“作为草介君的女朋友,我其实……应该有点吃醋才对。但是很奇怪,我没有。”
“我只是觉得……能被人这样喜欢着,草介君真的很幸运。而能这样认真地去喜欢一个人,八奈见同学,你也……很了不起。”
八奈见抬起头,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看着姬宫温柔的笑脸,哭得更凶了。
“我……我……”她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其实……呜……”
“不用道歉。”姬宫轻轻摇头,“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
草介也走了过来,他笨拙地站在两个女生旁边,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然后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八奈见说。
“八奈见……对不起。是我太迟钝了,一直没有察觉到你的心情。”
“但是……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谢谢你……喜欢我。”
“我可能……没办法回应这份感情。因为我现在,喜欢的是华恋。”
“但是……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这个……永远不会变。”
八奈见看着他们,泪水决堤般涌出,但她的嘴角,却慢慢扬起了一个笑容。
一个虽然还带着泪,却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的、释然的笑容。
“嗯……”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嗯……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草介……姬宫同学……”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由比滨也哭了。
她抱着还在低声啜泣的三浦,脸上却带着明亮的笑容:
“优美子……你看到了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八奈见同学说出来了……草介同学和姬宫同学也理解了……真的太好了……”
三浦靠在由比滨怀里,没有说话。她的眼泪已经停了,只是眼睛还红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此刻变得有些茫然,也有些……说不清的复杂。
叶山站在一旁,看着草介、姬宫和八奈见,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带着疲惫和释然的微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海老名推了推眼镜,镜片上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水汽。
户部用力揉了揉眼睛,小声嘀咕:“什么嘛……搞得这么感人……我都有点想哭了……”
比企谷在角落里,死鱼眼里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他别过脸去,小声嘟囔:“……啧。麻烦的青春剧。”
友崎已经完全被感动了,他拼命点头,小声对比企谷说:“这、这就是真正的happy End吧……比企谷同学……”
雪之下坐在记录席后,手中的笔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和解的一幕,冰蓝色的眼眸中映出温暖的光。她的唇角,也微微扬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而我们的“法官”——宫内悠华。
看着眼前这“大团圆”的场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清了清嗓子,拿起《超自然观察手册》,准备进行最后的宣判。
“咳咳!看来,本案的案情已经非常清晰了!”
他挺直腰板,努力营造庄严感:
“鉴于被告八奈见杏菜的主观恶意度极低,且其行为最终获得了‘受害人’的理解与接受,未对现有稳定关系造成实质性破坏——”
他顿了顿,准备宣布那个所有人都在期待的判决。
“本庭现在宣判,被告八奈见杏菜,所涉各项指控——”
就在这时。
“——等一下。”
一个清冷而平静的声音,打断了悠华的话。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悠华本人。他诧异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雪之下从记录席后缓缓站了起来。
她拿起了面前那本精致的笔记本——那本记录了今天这场“审判”全部过程的“法庭案宗”。
她站在了悠华的“法官席”前,与他面对面。
雪之下抬起头,冰冷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戴着快递盒“法冠”、一脸茫然的悠华。
然后,她用清晰、冷静、不容置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要说,这场从头到尾都荒谬至极的‘审判’,真的有谁‘有罪’的话——”
她稍稍停顿,目光扫过全场。
最后,重新定格在悠华脸上。
“我认为,宫内同学,你——”
“——罪不容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