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悠华脸上那点准备宣判“圆满解决”的得意表情僵住了，他眨了眨浅紫色的眼睛，困惑地歪着头，“雪之下，为何要状告本官啊？”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反叛”，在他看来，案件明明朝着最理想的方向发展了，他这个法官功不可没才对。
雪之下站得笔直，手中那本记录着今日一切的“案宗”被她紧紧攥着，指尖微微发白。她能感受到纸张边缘硌着掌心的细微痛感，这让她更清醒。
她的目光扫过还在轻声啜泣，但已然释然的八奈见，扫过眼眶微红、彼此握着手依靠的草介和姬宫，扫过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复杂的三浦，也扫过神色各异，带着疲惫或感慨的其他人。
“宫内同学……就算……”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还是使用了悠华那套体系里的术语，因为她知道，这是他能听懂的语言，“……就算被你定义为‘芳心暗许罪’的八奈见同学，在今天的‘受审’之前，也从未对她对草介同学、对姬宫同学，做出过任何实质性的，令他们感到困扰的伤害行为。”
她顿了顿，好看的眼眸直视着悠华，那里面没有指责，更像是一种……沉重的确认。
“相反，宫内同学，从你提出这个‘超自然道德法庭’的方案开始……”
她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场审判。你将侍奉、八奈见同学，草介同学和姬宫同学，甚至将并非直接相关却被动卷入的三浦同学，叶山同学，温水同学等等许多人，都牵扯了进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心上。
“你看到了吗？八奈见同学在被迫倾听你那些‘罪名’阐述时的崩溃，那不仅仅是紧张或是害怕，那是真实的，源于被曲解和公开处刑的痛苦。
“你听到了吗？三浦同学在为你所定义的‘罪行’辩护时，那声音里燃烧的不仅仅是，更是……”
雪之下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想起了三浦之前那句尖锐的质问——“如果你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你肯定不会这么说！”。
当时她下意识的回避，但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切，攥着手中这份沉甸甸的记录，她似乎……触摸到了那句话边缘滚烫的真实。
感情……原来真的有重量。重到可以压垮一个人的骄傲，重到可以让一场荒诞的闹剧变成鲜血淋漓的坦白，重到……让她此刻站在这里，做着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将他们每个人的感情，关系，痛苦甚至尊严，都放在了你所谓‘法律’的天平上衡量。”雪之下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悲悯。
不是对悠华，而是对这场由“法”引发的“情”的劫难，“你用所谓的超自然罪名，去定义活生生的温热的情感。”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沉甸甸的理解也吸入肺腑。
“法律……或许可以界定行为的边界，但宫内同学，‘法不容情’。”她缓缓说出这个词，“人的情感本身，或许……都不是你的‘超自然法律’可以审判的。你今天所做的，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在用‘法’的框架，去制造新的，更复杂的痛苦和困扰。”
活动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雪之下，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这不是那个永远冷静分析、理性至上的雪之下雪乃。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话语深处涌动着的，是一种混合了反思、责任感，甚至……某种决绝的东西。
悠华脸上的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陷入沉思的表情。
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定定地看着雪之下，看着她手中紧攥的案宗，看着她眼中似乎正在碎裂又重组的什么。
雪之下没有等他回应。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变得更加清晰坚定。
“而且，”她继续说道，语气里那份自我剖析的冷静，比任何指责都更有力量，“造成今天这场面，让这么多同学卷入困扰的，不仅仅是宫内同学你。”
她抬起拿着案宗的手，仿佛那是她参与其中的证据。
“如果不是我……同意了这胡来的计划，如果不是我默许了这场闹剧，甚至……如果不是我昨天去邀请了姬宫同学，事情或许不会发展到这一步。明明三浦同学一开始就坚决反对了。”
她的目光与窗边三浦惊愕抬起的视线短暂交汇，又移开，里面没有比较，只有陈述，“我却……没有阻止。”
她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很短，但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漫长。
然后，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宣布，声音不大，却像宣告一样郑重。
“所以，如果宫内同学是这场‘错误闹剧’的主谋……”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悠华脸上。
这次，不再是被告法官，原告书记，而且两个独立的个体。
“……那么，我，雪之下雪乃，就是从犯。”
“轰——” 仿佛有无声的惊雷在众人脑中炸响。
三浦优猛地从由比滨怀里直起身，瞪大了那双还红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雪之下。
那个永远骄傲，永远正确，永远与人保持距离的雪之下雪乃……在说什么？承认错误？还是……从犯？
叶山也愣住了，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完全消失，只剩下错愕。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雪之下的骄傲和原则性。他现在更担心……她的家人知道了会怎么办……
由比滨捂着嘴，眼里有着一丝泪光，充满了感动。海老名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深深兴趣的弧度。
友崎张大了嘴，看看雪之下，又看看悠华，完全搞不清状况。
比企谷的死鱼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敬意”的光芒，低声嘟囔：“……连雪之下都……啧，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草介和姬宫面面相觑，八奈见甚至忘了自己的悲伤，呆呆地看着这意想不到的发展。
雪之下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她做出了那个决定，仿佛也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她甚至向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悠华的“法官席”。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包括悠华自己，都瞳孔地震的事情——
她伸出手，握住了悠华拿着《超自然观察手册》的手。
她的手指微凉，但握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和……某种郑重的托付感。
“因此，”雪之下直视着悠华那双终于开始浮现出清晰波动——从困惑到震动再到某种领悟的浅紫色眼眸，用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
“我会和宫内同学一起，”
她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此刻全部的勇气，不是为了承担错误，而是为了说出接下来的话，为了确认这个“一起”。
“承担责任的。”
不是“你应该承担责任”，不是“我们都有责任”。
而是——
“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