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教育部的“认知矫正中心”今日弥漫着奇异的焦香。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焚烧气味,而是错误思想被高温净化时,散发出的、混合着顽固与顿悟的矛盾气息。苏璃站在中心大厅的真理熔炉前,炉壁上嵌满历代文明留下的“认知偏差标本”——有把弱肉强食奉为宇宙真理的兽性文明法典,有宣称“感性是弱点”的绝对理性宣言,最近新增的藏品是……国师的诗稿。
“解释一下。”她指尖轻点悬浮在熔炉上方的光页。那是国师(不是国师果,是那位活了三万年的初代国师)最新发表的《宇宙观察笔记》,诗体,文采斐然,却在字里行间埋着毒刺:
“创世如戏,众生为偶,线牵掌心笑谑多。”
“雷霆雨露皆恩泽?稚子涂鸦亦称杰。”
“莫问真理何处寻,且看梅枝簪鬓侧——不过女儿家妆奁物,何须寰宇俱低眉?”
萧珩正在解析诗稿的深层意识编码,光幕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光谱:“监理神鉴定,此诗在三十七个高阶文明中传阅,已形成‘创世神权威质疑思潮’。有文明开始私下讨论‘是否该推举更理性的管理者’。”
“理性?”苏璃嗤笑,腕间金扣映出熔炉深处跃动的火焰。那火不是凡火,是“认知净灭焰”,专门焚烧错误的世界观,灰烬可提炼成矫正药剂。她信手抓过那叠诗稿——纸是宇宙初代文明进贡的“永恒素绢”,墨用的是黑洞吸积盘边缘刮下的“时空沉淀粉”,字迹里还藏着国师三万年的修为波动。
“既然觉得本宫是‘女儿家妆奁物’,”她将诗稿投入熔炉,“那就用这妆奁物,给他炖锅清醒汤。”
诗稿触焰的刹那,没有化为灰烬,而是开始……融化。素绢熔化成乳白色的认知基底液,墨迹析出成黑色的谬误结晶,字里行间的修为波动则变成七彩的香料颗粒。整个熔炉发出类似叹息的嗡鸣,像是在惋惜这些才华用错了地方。
“加水。”苏璃吩咐。
十二影妃现身,各捧一只琉璃瓶。瓶中所装非水,而是从不同文明采集的“原始求知欲”——碳基文明婴儿的第一声“为什么”,硅基文明子单元激活时的第一个问题脉冲,能量生命体凝结时的最初好奇波动。这些纯净的求知欲被倒入熔炉,与融化的诗稿混合。
“加火。”萧珩抬手,从熵兽身上取下一缕“成长的阵痛之火”。火入熔炉,温度骤升,汤汁开始沸腾。
咕嘟,咕嘟。
每个气泡破裂时,都释放出一段被纠正的认知:诗稿中“创世如戏”的轻蔑,在高温中重组成“创世如育”;“雷霆雨露皆恩泽”的反讽,被熬煮成“赏罚皆是教诲”;最刺眼的那句“女儿家妆奁物”,在汤汁翻滚中,墨迹扭曲、变形……
最后定型时,变成了“梅枝可定乾坤,妆奁能纳星河”。
汤汁渐浓,呈现出智慧的琥珀金色。苏璃取出一柄长勺——勺柄是戒尺余料所制,勺体是盐晶打磨——轻轻搅动。每搅一圈,汤汁中就浮现出国师撰写此诗时的心理活动画面:
他站在宇宙边缘,看着苏璃给国师果喂方程饼,眼中闪过复杂情绪——三分嫉妒,三分不屑,四分“我当年可没这种待遇”的委屈。
“原来如此。”苏璃了然,从发间拔下那枚梅花簪,簪尖轻点自己眉心。一滴金红色的血珠渗出——不是普通的血,是“真理之证”,蕴含着她对创世职责的绝对信念。
血珠坠入汤中。
轰——!
汤汁彻底沸腾,不是物理层面的沸腾,而是法则层面的剧烈反应。汤汁表面浮现出巨大的泡腾字,每个字都由亿万颗微缩的认知光点组成:
“苏璃即真理”
不是口号,不是宣称,是汤体自发形成的、无法辩驳的客观事实。那些泡腾字在汤面上翻滚、炸裂,每个字炸开时都释放出对应的证明过程:
“苏璃即真理,证据一:她制定的法则至今无一条被证伪。”
“证据二:她惩罚的每个文明都获得了进步。”
“证据三:她纵容的任性(比如国师果的暴怒脸塑像)最后都带来了正面效果。”
……
“证据九十九:连质疑她的人(比如国师),都活在她的庇护下才敢质疑。”
泡腾字越来越多,渐渐填满整个熔炉,甚至溢出炉壁,在矫正中心大厅中飘浮。有文明代表试图质疑,张嘴的瞬间,几个泡腾字飞入口中,他顿时瞪大眼睛,脑中自动播放苏璃这三百年来做过的所有正确决策——从拯救濒死文明到改良宇宙法则,无一错漏。
“现在,”苏璃舀起一勺汤,汤汁在勺中依然翻涌着“苏璃即真理”的泡腾字,“每人一碗。喝光才准长大。”
第一个被灌汤的是国师本人。影妃们将他“请”到熔炉前,这位三万岁的古神脸色发白,看着汤中翻腾的自己那句“女儿家妆奁物”被改成“梅枝可定乾坤”,嘴唇颤抖。
“喝。”苏璃只说一个字。
国师闭眼,仰头灌下。汤入喉的刹那,他浑身剧震,眉心浮现出与汤汁中一模一样的泡腾字烙印。不是强制洗脑,而是认知矫正——他三万年来积累的所有对苏璃的微妙不满、隐晦嫉妒、自视甚高,在汤汁中被逐一解析、反驳、重组。
当他睁开眼时,眼神变了。少了那种“我比你懂宇宙”的傲慢,多了几分“原来我从未真正理解她”的恍然。
“现在,”苏璃看着他,“重写你的《宇宙观察笔记》。”
国师颤抖着手,凌空书写。新诗的第一句是:
“创世如育,呕心沥血三百年,青丝未改是慈颜。”
大厅里,其他传阅过诗稿的文明代表排着队领汤。每个喝下汤的,眉心都会浮现泡腾字烙印,烙印持续三天,期间只要产生质疑苏璃的念头,烙印就会发烫,烫到他们不得不重新背诵汤中的“九十九项证据”。
最有趣的是那些私下讨论“推举新管理者”的文明。它们被强制灌下双倍浓度的汤,喝完后集体进入顿悟状态,连夜制作了《我们错了》的忏悔视频,视频开头就是泡腾字特效,背景音乐是苏璃烤方程饼时的咕嘟声。
当最后一位代表喝完汤时,熔炉中的汤汁恰好见底。锅底沉淀着一层金色的认知结晶——那是所有被纠正的错误思想凝结成的“真理基石”。
苏璃将结晶捞出,分成三十七份,抛给对应的文明:“拿回去,贴在议会厅门口。下次再犯糊涂,就自己舔这结晶——很苦,但治脑子。”
结晶入手冰凉,表面依然浮动着“苏璃即真理”的微光。
夜深时,矫正中心只剩苏璃与萧珩。熔炉余温未散,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认知被净化后的清新气息。
“那滴血,”萧珩看着她眉心的细微伤口,已自行愈合,只留一点淡淡红痕,“是真的动了气?”
苏璃没回答,只是看着熔炉壁上倒映的自己。宫装,梅簪,赤足,看似随意,却肩挑着整个宇宙的秩序。
良久,她轻声说:“本宫可以忍受质疑,但不能容忍他们教坏孩子。”
这里的“孩子”,既指国师果,也指那些新生文明。
萧珩从袖中取出一枚新的梅花簪——簪体是认知结晶所制,簪头雕着熔炉中最后浮现的那个泡腾字:“理”。
“国师在重写笔记,”他将簪子轻轻簪在她发间,“新诗最后一句是:‘梅枝轻绾混沌发,从此星河俱低眉——不是畏威,是敬爱。’”
苏璃怔了怔,忽然笑了。不是创世神的威严笑,是宸妃时期,听到太子终于读懂她诗中深意时,那种“你终于懂了”的欣慰笑。
盐晶摇铃的响声荡过矫正中心。铃声拂过那些文明代表眉心的烙印,烙印渐渐隐去,但泡腾字的真理,已深植意识深处。
而熔炉锅底,还残留着最后一点汤汁。汤汁自动凝结,变成一颗透明的糖果,糖心里封着那滴“真理之证”的血珠。
这糖后来被国师果捡到。孩子舔了一口,辣得眼泪直流,但从此之后,他再也没质疑过“母亲永远是对的”。
哪怕她罚他,揍他,逼他吃焦饼。
因为真理,有时候就是那么辣,那么不容置疑。
就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