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走出咖啡厅玻璃门的瞬间，天空恰好飘起了细密的牛毛雨。
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带着鹰国特有的湿冷——那种能渗进骨头缝里的冷，让人怀疑这个国家的雨水是不是都加了冰。
他拉上外套拉链，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件便携式黑色雨衣。
雨点打在防水布料上发出细密的声。
图书馆门前的广场上，学生们纷纷撑起各色雨伞，五颜六色的伞面像突然绽放的蘑菇群。一个没带伞的金发女生用厚厚的《有机化学》挡在头顶，高跟鞋踩进水坑溅起一片水花，嘴里骂着bloody hell！。
也不知道小苏带没带伞……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张铭就在心里否定了。
开什么玩笑，以苏晓雯那种把世界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进去的性格，她包里估计不光有伞，还有备用伞、一次性雨衣、防水喷雾，说不定还有一套完整的野外求生装备。
他低声念道：【寻踪】。
淡绿色的箭头在视野边缘浮现，稳稳地指向东南方向，静止不动。戴安娜没有移动，这算是今天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12:03。
如果顺利的话，两个小时应该能搞定。说不定真能赶上两点的课，那就不算彻底骗小苏了（大概，也许）。
第一段路程出奇地顺利。双向四车道的柏油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路边驶过一辆标志性的红色双层巴士，车身广告上印着探索神秘的伦敦地下世界，配图是个表情夸张的探险家。
张铭瞥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地下？谢谢，不约。上次在地下酒吧的顶层看到的那些玩意儿，已经够他做一年噩梦了。
第三次开启【寻踪】时，景色开始变化。
现代化的商业街逐渐被老旧的住宅区取代。街道明显窄了，两边都是维多利亚时期的红砖建筑，墙面上爬满了常春藤，有些地方的藤蔓已经枯死，像干瘪的血管贴在墙上。雨水顺着哥特式尖顶的屋檐流下，在墙面上冲出一道道深色的水痕。
铁艺栏杆上的锈迹被雨水激活，红褐色的锈水顺着栏杆流淌，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条细小的。
街道两旁的商店大多已经关门。橱窗里的商品蒙着厚厚的灰尘。
to LEt（出租）的牌子东倒西歪地挂着，有一块干脆掉在地上，被雨水泡得发胀。
张铭想起刚来鹰国时的糗事——把to LEt看成了toILEt，还纳闷为什么这条街连着好几个厕所，问出来之后才发现中间少了个。
当时陈昊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还发了朋友圈：我们的张同学，把整条街的出租房都当成了公厕。
第七次开启【寻踪】时，副作用开始显现。
太阳穴像被人用电钻钻孔，一跳一跳地疼。眼眶发酸发胀，泪腺不受控制地分泌液体，他不得不停下来用力揉眼睛。
他靠在一面墙上喘气。墙面湿冷，透过衣服传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运动饮料只剩最后几口，他小心地抿了一点，电解质的咸味在舌尖扩散。
雨势在加大。
从毛毛细雨变成豆大的雨点，砸在雨衣上作响，像是有人在用小石子扔他。路面的积水越来越多，有些低洼处已经形成了小型。
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鞋子里水被挤压的声，像是踩在一块吸满水的海绵上。
一只流浪猫从垃圾桶后面窜出来，浑身湿透，原本蓬松的毛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看起来比他还要狼狈。它了一声，声音凄惨，然后钻进了一个破纸箱里。
第十次开启【寻踪】时，街角一家还在营业的旧书店吸引了他的注意。
橱窗里摆着各种泛黄的古籍，书脊上的烫金字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其中一本摊开的书吸引了他——那是一本手绘地图集，翻开的这一页画着一座教堂。
圣玛格丽特教堂。
地图下方用花体字写着注释：建于1867年，为纪念维多利亚女王的次女玛格丽特公主。因资金短缺于2019年关闭。传说地下埋藏着维多利亚时期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对于维多利亚的秘密，张铭的第一反应是那个着名的走秀……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仔细看了看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就在前方两个街区。而【寻踪】的箭头，恰好指向那个方向。
巧合？还是戴安娜真的去了那座废弃教堂？
张铭加快脚步。雨水模糊了视线，雨衣的帽檐不断有水流下来，像是在他面前挂了一道珠帘。街道越来越荒凉，路灯有一半都坏了，剩下的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终于，在12:37分，经过三十多分钟的追踪后——
他看到了。
那座哥特式教堂孤零零地立在街角，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尖顶直插阴沉的天空，顶端的十字架歪斜着，随时可能掉下来砸死路过的倒霉蛋。深灰色的石材外墙在雨中显得格外阴郁，上面爬满了枯死的爬山虎。
破碎的彩色玻璃窗，有几扇窗户被木板钉死了，但木板已经腐朽，露出里面更深的黑暗。
教堂前的小广场杂草丛生，最高的已经及腰。几座倾倒的墓碑半掩在荒草中，碑文已经被岁月磨平，只能隐约看出几个字母。
张铭最后一次开启【寻踪】确认。
箭头笔直地指向教堂内部，然后静止不动。
戴安娜就在里面。
“她没事来教堂干什么？总不会来祈祷或者请求赎罪吧？”
张铭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画面——戴安娜跪在十字架前，嘴里念念有词：“上帝啊，请宽恕我，昨晚随手杀了三个人......”
“噗哧！”
抱歉，没忍住，乐出了声。
张铭右手伸向左腕，启动了【0%存在感】。
那种熟悉的被世界遗忘的感觉包裹住他。雨点依然打在身上，但似乎连雨水都忽略了他的存在，顺着雨衣流下时都显得漫不经心。
他绕到教堂侧面，发现了一扇小门。
门是虚掩着的，门框上的木头已经腐朽，能看到里面的木质纤维像朽木一样松散。铁门闩锈迹斑斑，但锈迹中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有人最近动过它。
他轻轻推开门。
吱——呀——
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像是垂死之人的呻吟。但有了【0%存在感】的保护，就算声音再大也不会引起注意。
教堂内部的破败程度超出想象。
长椅东倒西歪，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一地。有些已经完全散架，木头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上面还有白蚁啃噬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和霉菌的气味，混合着鸽子粪便的恶臭。每走一步，木地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
墙上的壁画大部分已经剥落，像是得了皮肤病。残存的部分描绘着《最后的审判》——地狱之火熊熊燃烧，罪人们张大嘴巴无声地嚎叫，恶魔们狞笑着将叉子刺入他们的身体。
在这种环境下看这种画面，张铭感觉后背发凉。
天花板上有几个破洞，雨水从洞口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了几个小水坑。水坑里倒映着破碎的天花板，像是通往另一个同样破败的世界。
但就在这片废墟中，有一处显得格外异常。
祭坛后方有一小块地面异常干净。
不是打扫过的那种干净，而是被反复踩踏后形成的光滑。石板的表面被磨得发亮，和周围布满灰尘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他蹲下仔细观察，石板缝隙里有新鲜的划痕，呈平行线状，像是重物拖过留下的。
他顺着痕迹看过去，视线最终落在一扇门上。
那扇门伪装成了储物间，门上还挂着一块danger Keep out（危险勿入）的牌子。但牌子明显是新挂上去的，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门把手被磨得锃亮，黄铜色的表面能照出人影。这种程度的磨损，至少需要几百次的使用。而这座教堂已经废弃好几年了……
他走过去，轻轻推门。
门无声地打开了——铰链显然经过精心保养，连一点锈迹都没有，还能闻到机油的味道。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楼梯。
石阶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两边是粗糙的石墙。墙上每隔几米就有一盏昏黄的壁灯，是那种老式的白炽灯泡，有几个已经坏了，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楼梯扶手是生锈的铁管，锈迹像癌细胞一样扩散。
空气变了，教堂里是腐朽和霉菌的味道，而这里……
消毒水，刺鼻的消毒水味，浓得让人想打喷嚏。
以及……
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