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脸色变化一阵,但终究还是想明白了,没再和卢俊义争辩什么。
既然师父现在都愿辅佐师弟,显然师父认同卢俊义的做法,他老人家也是对现在的朝廷彻底死了心。
如果还和卢俊义争辩一二,那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愚忠了。
确实,之所以现在的赵宋朝廷奸佞当道,这无疑和当今皇帝是脱不开关系的。
正所谓,将熊熊一窝,现在的皇帝就是一个不务正业之人,你还指望下面有几个务正业的。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理。
当即二人岔开了话题,又聊片刻,卢俊义这才起身离开。
“师兄,今日刚上山,先好生休息吧!我就不再打扰,咱们来日方长。”
出了王进的住所,卢俊义又带安道全给王进的老母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离开。
可是安道全一直紧紧跟随在卢俊义身边,也不说话,这让卢俊义非常诧异。
“神医,有何事不妨直说,何必吞吞吐吐,扭扭捏捏。”
见卢俊义主动询问,安道全心一横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首领,先去议事厅一等,我去召集大家伙。”
卢俊义更是一头雾水,但也没去追问,倒也没有拒绝安道全的提议,先行朝聚义厅走去。
议事厅内烛火通明,初冬水泊的风带着咸湿的气息透过敞开的窗,吹得火苗微微摇曳。
卢俊义闲来无事,走到摊在巨大楠木桌上的海疆图前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刚刚标注出的耽罗与高丽几处新得的疆土,不由会心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安道全召集大家都是陆陆续续赶到了聚义厅。
李助轻摇着他那不知何时开始不离身的羽扇,与安道全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首领。”李助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天色已经不晚,我等到来打扰首领休息,实有一事,萦绕心头久矣,不得不言。”
卢俊义抬起头,他面容不变依旧棱角分明,只是水泊梁山的海风与数月的征战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更深沉的痕迹。
他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军师李助、军师许贯中,神医安道全,还有侍立一旁、面色同样凝重的众将。
“军师有何事,但说无妨。”
卢俊义笑了笑,顺手将桌上的茶碗端起,“如今梁山兵强马壮,在我看来应该没什么大事,值得大家这么兴师动众吧?”
“首领,非为此等军政事务。”
李助接过话头,他轻摇羽扇,声音清越,“首领,我等今日冒昧,是为首领身后之计,为这万千兄弟打下的基业之计。”
卢俊义放下茶碗,笑容微敛:“基业?道长何出此言?我等兄弟聚义,同心协力,如今虽暂得安身立命之所,谈何基业深厚?”
燕青上前一步,他年少时便跟随卢俊义,情分最深,此刻眉头紧锁,语气带着罕见的急迫:“主人!此话差矣!如今岂是‘暂得安身’?我等跨海而去,先取耽罗为根基,后又并高丽全境,现在梁山义军带甲六万余,战船数百艘,治下百姓数十万户,已非昔日梁山泊模样!众家兄弟舍生忘死,搏下这偌大江山,主人岂可仍这般视之?”
秦明性如烈火,早已按捺不住,洪声道:“首领!燕军长说得是!这江山我虽然还寸功未立,可也是兄弟们跟着你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名号虽未定,然规制已立,岂可儿戏?万一……俺是说万一哥哥有个闪失,这基业交给谁?岂不立刻分崩离析,让兄弟们心血付诸东流,更可能引来兄弟阋墙之祸!”
话一出口,厅内骤然一静。
秦明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刺耳,却戳中了每个人心底最深的隐忧。
卢俊义面色沉静下来,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李助身上:“军师也是如此作想?”
李助轻叹一声,羽扇也不摇了:“首领,秦明将军话虽糙,理却不糙。‘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事,我等如今兵强马壮,暂可无虑。
然祭祀宗庙,延续血脉,定下根本,实乃眼前之急。
首领虽春秋正盛,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蜀汉张遵继承皇位后,因没有子嗣所以未及立储君便突然驾崩,继而引发蜀汉高层关于继位者的争议,最终推举司马攸为帝。 ?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早的不说,就说这赵宋,高祖赵匡胤也是因为没有子嗣,最后只能由其弟弟赵光义继位。”
李助提到子嗣,顿了一下,见卢俊义眼神微动,才继续道,“这些便是前车之鉴,若首领无有子嗣,一旦有变,我等该奉谁为主?
届时莫说高丽旧族、周边强敌,便是自家兄弟,恐也难免各有心思。
首领岂忍见我等内部刀兵相向,将这好不容易开创的局面毁于一旦?”
夜风似乎变大了一些,吹得烛火剧烈晃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张牙舞爪起来。
许贯中稽首,语气愈发恳切:“首领,非是我等逼促,始乃天命有常,人道重继。
梁山不可一日无主,江山不可一世而斩。
首领一身系万千人性命福祉,早定国本,则人心安定,众志愈坚。
即便不为卢家香火计,亦当为这数十万追随您的将士百姓计!”
听闻此言,卢俊义不由背过了身,面向窗外无边的黑夜和隐约传来的海浪声。
他此时心中忍不住想笑,心道:这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听说过逼宫,可是逼宫多是因为要谋权篡位,可还是头一次听说,大家伙是来逼着他要子嗣的。
怪哉!怪哉!
他不由想到了安道全,看来他已经看出自己这是故意不要子嗣,方才叫来大家逼宫。
他良久不语,极力的忍着笑意。
可众人却不这想,皆知他心思沉重,亦不敢再催逼。
厅内只闻海浪声声,烛芯噼啪。
终于,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诸位兄弟之意,我岂能不知?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