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节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一股浓烈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了整个空间,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将领,也感到一阵心悸。
高俅不再多言,收回抚案的手,坐直了身体。
“张简。”
“末将在!”
左侧将领中,一名身材魁伟、面如黑铁的壮汉应声跨步而出,声若洪钟。
此人乃是捧日军都指挥使张简,以勇力着称,是高俅一手提拔的心腹。
高俅看着他,目光冷冽:“着你为前军都统制,率捧日、龙骧两军精锐三万,为大军前驱。
五日内,必须给本帅拿下润州!城破之后……”
他略一停顿,吐出四个字:“老规矩办。”
张简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毫不犹豫地抱拳:“末将得令!必为太尉踏平润州,鸡犬不留!”
“王禀。”
“末将在!”另一员相貌儒雅,但眼神锐利的中年将领出列。
他是天武军都指挥使王禀,素以智谋见长。
“着你为左军都统制,统神卫、虎翼军两万五千人,自广德军南下,直插睦州。
沿途坞堡寨栅,凡有迟疑不降者,皆视同附逆,一体剿绝,不得有误!”
“末将明白!”王禀沉声应道,眼神中没有任何波动。
“刘光世。”
“太尉!”
一个年轻些的将领快步出列,他是刘延庆之子,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刘光世,脸上带着几分世家子的倨傲,但面对高俅,这倨傲收敛得极好。
“着你统骑兵五千,游弋于湖、秀之间,切断逆贼南北联络。
记住,你的马蹄所至,本帅不希望再看到一粒粮食,一根草料,流进方腊里。”
“太尉放心!末将定让方腊残部,变成瓮中之鳖!”
刘光世信心满满。
高俅微微颔首,一道道命令,一个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如同冰冷的珠玉,砸在金砖地上,发出铿锵的回响。
兵力调配,进军路线,后勤补给……一切都在他有条不紊的安排下,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罗网,向着遥远的江南笼罩过去。
众将一一领命,节堂内的肃杀之气愈发浓重,那幅巨大的江南地图上,仿佛已经燃起了无形的烽火,弥漫开血色的烟尘。
点将已近尾声。
高俅似乎有些疲惫,靠回了椅背,闭上双眼,用手指轻轻揉着眉心。
堂下众将依旧肃立,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从节堂侧后方传来。
只见高俅的心腹,殿帅府都虞侯侯蒙,正沿着墙壁的阴影,快步走来。
他一身青袍,面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他来到帅阶之下,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禀报,而是先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高俅,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堂下众将,显得极为犹豫。
高俅没有睁眼,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嗯?”
侯蒙咬了咬牙,上前几步,凑到帅案旁,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高俅的耳朵,急促地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太小,堂下众将根本无法听清,只能看到侯蒙的嘴唇在快速翕动,而高俅揉着眉心的手指,在听到某一句时,陡然停住了。
整个节堂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高俅依旧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只有那只停在眉心、骨节微微发白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绝非平静。
侯蒙说完了,躬着身子,退后半步,垂手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喘,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死寂。
比刚才点将时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青铜貔貅在昏黄的光线下,投出狰狞扭曲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息,也可能是一百年。
高俅缓缓地,放下了揉按眉心的手。
他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倾听什么,又像是在确认。
然后,他用一种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让堂下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将领都毛骨悚然的语气,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侯蒙:
“哦?内鬼……查到了?”
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愤怒,也听不出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玩味。
他搭在帅案上的另一只手,食指的指尖,不知何时,又开始了那极轻、极缓的敲击。
笃。
笃。
笃。
如同丧钟的前奏,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几十名将领噤若寒蝉,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没军事行动呢,就有了内鬼,这不是扯淡吗?
可就在所有人惊诧的时候,高俅那阴恻的声音再次响起。
“徐京。”
高俅的手指停在扶手的龙头上。
“徐将军昨夜巡营,染了风寒。”
副将小心翼翼地禀报。
太师轻笑一声,声音软绵绵的,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风寒?正好,本帅这里有一剂良药。”
他拍了拍手,两名亲卫押着一个被捆缚的人走进大殿。
那人正是徐京。
衣甲不整,脸上带着淤青,嘴角却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徐将军,”高俅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你的风寒,是吹了江南的风吧?”
大殿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之声。
高俅缓缓站起,踱到徐京面前,弯腰捡起从他怀中掉出的一枚玉佩。
“和田美玉,雕的是塞北孤狼。徐将军,你是中原人氏,何时喜欢上这西夏的款式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眼神却冷得像冰。
徐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变成绝望的狠厉。
“高俅!你这祸国奸贼,也配审我?!”
高俅不怒反笑,慢慢直起身。
“通敌西夏,暗结方腊,人证物证俱在。”
他踱回帅案,猛地转身,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
“斩!”
刀光一闪。
没有多余的审问,没有慷慨的陈词。
血喷溅在青石板上,那颗头颅滚了几圈,眼睛还瞪着,残留着惊愕。
大殿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将领们脸色发白,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