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死死地将我按在原地。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反手便要去扣对方的命门,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短匕。
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接近我身后,此人的身手,绝对不在我之下!
“别动,是我。”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是何琰。
我紧绷的身体瞬间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
但心中的惊骇却未减半分。他是何时跟来的?我竟没有丝毫察觉。
这个男人,永远像一个影子,一个最冷静的猎手,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情绪果然是影直最大的敌人,心神激荡之时,危险随时来到身边。
他松开了按住我肩膀的手,无声地在我身边蹲下,目光同样投向了石缝之内。
洞中,王婉仪和王三娘子的哭声已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绝望,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心悸。
“你都听到了?”何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然。
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压低声音道:
“她们的情况很糟。我们必须立刻救她们出去。洞口有两个守卫,我可以解决一个,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了。
“不。”他只说了一个字,简单,干脆,不带任何感情。
我愕然地看向他,月光从石缝外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为什么?”
我质问道,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怒意。
“她们已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你没听到吗?那个‘大人物’就在附近,万一他改变主意……”
“他不会。”
何琰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可怕。
“对方费了这么大力气劫持她们,为的是乌沉木,是为了逼都督就范。在明日交易之前,她们的性命是安全的。”
“安全?”我几乎想笑出声来。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压低了声音,但胸中的那股郁气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
我忘不了洞中那两个女子绝望的哭声,忘不了王婉仪裙摆下的血迹。
作为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我,作为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深知这种伤害意味着什么的我,无法做到像他一样冷眼旁观。
何琰沉默了片刻,他似乎能感受到我情绪的剧烈波动。
他转过头,漆黑的眼眸在黑暗中直视着我,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心底所有的情绪都剖开。
“玉奴,”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
“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吗?我们的任务,不是拯救一两个可怜人,而是要确保与那伙人对阵的胜利。我们的目标,是钓出那条藏在最深处的‘大鱼’。”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移回洞内,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残酷。
“你现在冲进去,就算我们能侥幸救出她们,会发生什么?
对方会立刻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这里,他们会马上转移,我们的线索又会断掉。
就算我们成功带走了她们,又能如何?
并没有为我们目前的局面,增添更多的胜算。
目前这样的行动,是弊大于利。”
何琰冷静地评估着。
我无言以对。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在这个视女子贞洁重于性命的时代,王婉仪和王三娘子,从她们失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即便被救回去,等待她们的,也不会是家人的抚慰,而是家族的羞辱,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结局,甚至可能是一杯毒酒,一尺白绫。
她们的存在,已经从家族的荣耀,变成了必须被掩盖的污点。
何其残忍,又何其真实。
“她们已经失去了作为‘完美人质’的价值。”
何琰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但正因为如此,她们才有了新的、更大的价值。”
我猛地抬头看他,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对方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洞悉了这一切。
明日交易之时,他们依然会把这两个人质带到现场。
在他们看来,只要人还活着,筹码就在。
而我们,会表现出对人质安危的极度关切,表现出愿意为了救回她们而付出任何代价的姿态。”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人质交接和乌沉木上时,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计划。
一个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的,冷酷到极致的计划。
他要将王婉仪和王三娘子,当成“弃子”。
用她们作为最后的、最能麻痹敌人的诱饵,在交易现场,毕其功于一役,将对方的精锐,连同那个神秘的“大人物”,一网打尽。
“这太……太冷血了。”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不仅仅是战略,这是在用两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女子的最后一点价值,去交换一场政治上的胜利。
“是。”何琰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在权力的棋局上,没有冷血,只有输赢。你我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心软。心软,会害死更多的人,包括我们自己,也包括崔都督。”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
“我们来到南境,不是来行侠仗义的。两个女子的悲剧,很不幸,但……确实只能如此。”
“弃子……”
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只觉得口中一片苦涩。
王婉仪和王三娘子,她们是棋子,是弃子。
而我呢?还有雁回,还有何琰,我们这些为主君、为陛下出生入死的暗卫,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卒子?随时可以为了大局而被牺牲掉。
一种巨大的悲哀与无力感将我淹没。
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习惯了这种身不由己的命运。
可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骨子里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依然在为此而战栗,为此而感到心寒。
我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伏在原地。
我无法反驳何琰的逻辑,因为那是作为一名暗卫,最“正确”的选择。
但我同样无法说服自己的内心去接受这份冷酷。
我的手,终究还是从腰间的剑柄上无力地垂落下来。
洞内,是两个女子死寂的绝望。
洞外,是两个棋子冷酷的抉择。
我们都困在这张名为“命运”的大网里,挣扎,却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