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六月十一日,护国府兵工坊。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宽敞的厂房,照在一排排工作台上。十几个工匠正各自忙碌着,锤打声、锉刀声此起彼伏。每个工匠面前都摆着来复枪的各种零件,他们从早到晚,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从锻造枪管到最后组装,一个人要完成所有工序。
李天工站在厂房中央,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
这位四十五岁的铁匠,本名李天工,字铁山,因精通铁器制作,在护国府人人都称他李铁匠。昨日议事厅的会议,让他整夜未眠。护国公提出的流水线生产概念,完全颠覆了他三十年来的认知。
一个人只做一道工序?那还算工匠吗?
李局长,护国公到了。徐尔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天工转身,看到卢象升带着几个人走进厂房。除了徐尔觉,还有李小宝那个八岁的小机灵鬼,以及几个书记官模样的人。
李师傅,早啊。卢象升笑着打招呼,完全没有护国公的架子,昨晚想清楚了吗?
李天工挠了挠头,老实道:护国公,老汉想了一夜,还是有些……不踏实。一个工匠要是只会做一道工序,那还算工匠吗?万一哪天不在这干了,岂不是啥也不会?
好问题。卢象升并不生气,反而欣赏地点点头,不过李师傅,你换个角度想。现在一个工匠一天做一支枪,十个工匠一天做十支。但如果用流水线,十个工匠一天能做五十支!效率提升五倍,工匠的工资也能涨,岂不是双赢?
这……李天工还是将信将疑。
别光说,咱们试试看。卢象升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咱们就在这里建立第一条流水线。成败如何,试了才知道。
那就试试!李天工也是个爽快人,既然护国公都这么说了,他也豁出去了。
卢象升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徐尔觉:尔觉,把来复枪的生产流程仔细梳理一遍,看看能分成几道工序。
徐尔觉是徐光启之孙,这两年跟着卢象升学了不少现代技术理念,思维比一般工匠灵活得多。他拿出纸笔,开始认真思考。
首先是枪管锻造,这是第一道工序。徐尔觉边说边记,然后是枪管钻孔,这是第二道。接着要刻来复线,第三道。枪机制作是第四道……
李小宝在旁边听着,突然插嘴:徐师傅,枪托的工序是不是也该分开?雕刻和打磨应该算两道工序,雕刻需要手艺,打磨只需要耐心。
徐尔觉眼睛一亮,小宝说得对。
卢象升赞许地看了李小宝一眼。这个八岁的孩子,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学生,对机械有着天生的敏感。
半个时辰后,徐尔觉完成了工序分解:
一、枪管锻造 二、枪管钻孔
三、来复线刻制 四、枪机制作 五、扳机组装 六、枪托雕刻 七、枪托打磨 八、金属部件组装 九、木质部件组装 十、总装 十一、调试 十二、质检
十二道工序,每道工序配置两到三名工匠。
很好。卢象升看着这份清单,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制定每道工序的标准；第二,训练工匠；第三,试运行。
标准?李天工不解。
对,标准。卢象升拿起一根枪管,你看,现在每个工匠做的枪管,粗细长短都略有差异。有的粗一点,有的细一点。组装的时候就要修修补补,浪费时间。但如果我们制定统一标准,每根枪管都必须是同样的尺寸,那组装起来就快多了。
他示意书记官拿出准备好的图纸:我连夜画了这些。每道工序都有详细的尺寸标注、公差要求、工艺流程。照着这个做,保证每个零件都一模一样。
李天工接过图纸,仔细端详。图纸上不仅有零件的形状,还标注了精确的尺寸:枪管长度三尺二寸,内径七分,壁厚三分……每个数据都清清楚楚。
护国公,这图……画得真细!李天工由衷赞叹,不过,老汉有个问题。这尺寸要求这么严格,万一差了一点点怎么办?
这就是公差的概念。卢象升指着图纸上的一行小字,你看,这里写着±一厘。意思是允许有一厘的误差,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就算合格。
原来如此!李天工恍然大悟。
接下来的三天,卢象升、徐尔觉、李天工三人带着工匠们,按照新的流水线模式进行训练。
每个工匠被分配到一道工序。老张负责枪管锻造,小李负责钻孔,老王负责刻来复线……一开始,工匠们都很不适应。
凭啥老汉只能打铁不能钻孔?老张抱怨道。
就是,做了半辈子枪,现在只让俺刻花纹,这算啥?老王也不满。
李天工耐着性子解释:兄弟们,护国公说了,这叫专业化。你们专门做一道工序,熟能生巧,速度自然快。而且工资不会少,还会涨!
真的?工匠们半信半疑。
骗你们是孙子!李天工拍着胸脯保证。
六月十四日,第一次试运行。
卢象升站在厂房中央,看着十二个工位排成一条线。每个工位上都有一个工匠,面前摆着这道工序需要的工具。
开始!
老张抡起锤子,开始锻造枪管。半个时辰后,他把锻好的枪管递给小李。小李装上钻头,开始钻孔。又过了半个时辰,钻好孔的枪管传到老王手里,开始刻来复线……
就这样,一支来复枪的零件沿着流水线依次加工,最后在总装工位组装成型。
卢象升拿着沙漏计时,眼睛紧盯着每个环节。
两个时辰后,第一支流水线生产的来复枪出炉了!
成了!徐尔觉激动地喊道。
但卢象升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他把枪拿起来仔细检查,摇了摇头:不行,问题很多。
哪里不行?李天工凑过来。
你看。卢象升指着枪管和枪托的接口,这里有缝隙,说明尺寸不够精确。还有这个枪机,动作不够流畅。
他环视众人:而且我观察到,工序之间的衔接不够顺畅。老张锻造快,小李钻孔慢,老王又在等小李。这样一来,反而浪费了时间。
李天工挠了挠头:那咋办?
三个问题,三个对策。卢象升竖起三根手指,第一,质量问题。这是因为工匠还不够熟练,需要继续训练,严格按照标准来。
第二,衔接问题。这需要引入的概念。
节拍?众人一脸茫然。
卢象升解释道:就是给每道工序规定时间。比如锻造枪管,必须在一刻钟内完成；钻孔也必须在一刻钟内完成。所有工序的时间都一样,这样就不会有人等人了。
那万一有人做不完呢?有工匠问。
做不完说明这道工序太复杂,需要增加人手。卢象升答道,或者改进工具,让工序简化。
第三,责任问题。卢象升拿起那支有问题的枪,现在出了问题,不知道是哪道工序的责任。所以,我要求每个工匠在完成自己的工序后,在零件上刻自己的标记。这样一旦出问题,立刻就能找到责任人。
李小宝举手:师父,我有个建议!可不可以每道工序都设一个质检点?上一道工序完成后,下一道工序的人先检查一下,合格了再继续加工。这样能提前发现问题!
好主意!卢象升赞许地摸了摸李小宝的头,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一周,流水线不断改进。
李天工专门制作了一批量具——用精确的尺子、卡尺来测量每个零件的尺寸,确保符合标准。徐尔觉改进了一些工具,让某些工序更容易操作。卢象升则用沙漏给每道工序计时,调整人员配置,确保节拍一致。
工匠们从一开始的抵触,渐渐变成了适应,最后变成了熟练。
老张发现,自己只锻造枪管后,手艺进步飞快。以前一天锻一根,现在一天能锻三根,而且质量更好。
小李也发现,专门钻孔后,他摸索出了一套技巧,钻孔速度提升了一倍。
老王更是得意:俺现在刻来复线,闭着眼都能刻得又快又好!
六月二十日,第二次试运行。
这一次,流水线运转得顺畅多了。每道工序的时间控制在一刻钟左右,工匠们配合默契,零件在工位之间顺畅流转。
一支支来复枪从流水线上下来,整齐地摆在质检台上。
李天工拿起一支,仔细检查,然后又拿起另一支。他惊讶地发现,这两支枪几乎一模一样!不管是尺寸还是做工,都完全一致。
护国公,这……这简直是神了!李天工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俺做了三十年铁匠,从没想过还能这么干!
卢象升笑而不语,继续计时。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四个时辰……
当夕阳西下时,质检员统计出了最终数据:一天时间,流水线生产了五十三支来复枪!
五十三支!徐尔觉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个数字,以前十个工匠一天才能做十支,现在十二个工匠一天能做五十三支!效率提升了五倍!
工匠们都傻了。他们围着那堆崭新的来复枪,眼中满是震撼。
而且你们看。卢象升拿起十支枪,并排放在台上,这些枪的零件完全可以互换。任何一支枪的枪管,都能装到另一支枪上。以后修枪,就不用专门定制零件了,直接换就行!
李天工跪了下来,眼含热泪:护国公,老汉服了!这流水线,简直是神来之笔!您这是给咱们打开了一扇新的门啊!
不是神来之笔,是科学管理。徐尔觉纠正道,他已经完全接受了卢象升的理念,只要掌握了方法,任何人都能做到。
说得好。卢象升扶起李天工,李师傅,现在相信流水线的威力了吧?
信!老汉信!李天工用力点头。
那好。卢象升环视众人,从明天开始,这条流水线正式投产。另外,我还要在火药、手榴弹、纺织等所有工坊推广流水线!
接下来的十天,护国府掀起了一场工业革命。
火药作坊率先引入流水线。原本火药的制作需要一个人从头到尾参与——粉碎硝石、粉碎硫磺、粉碎木炭、按比例混合、碾磨、造粒、晾干。现在分成七道工序,每人负责一道。
效果立竿见影。火药的月产量从一万斤飙升到五万斤,提升了五倍!
手榴弹作坊也进行了改造。原本一个工匠要制作铁壳、装填火药、安装引信、封装,现在分成四道工序。月产量从五千枚提升到两万枚,提升了四倍!
纺织作坊虽然已经有蒸汽机驱动,但流程依然是传统模式。引入流水线后,纺纱、织布、染色、整理分工明确,月产布匹从五千匹提升到一万五千匹,提升了三倍!
最让卢象升满意的,是流水线带来的附加效应。
首先是成本大幅下降。因为效率提升,每件产品的人工成本下降了三到四成。
其次是质量更加稳定。标准化生产确保了每件产品都符合质量要求,次品率从20%下降到5%。
最重要的是,普通人经过短期培训,就能上岗。不需要三年五年学徒,只要两三个月,就能掌握一道工序,成为熟练工。
六月二十五日,卢象升召集工匠代表,宣布了一项重要决定。
诸位,流水线提高了效率,利润增加了。这些利润,不能全归府库,也要分给大家!
工匠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今天起,实行新的工资制度。卢象升宣布,第一,计件工资。你完成的工序越多,工资越高。第二,效率奖金。如果整条流水线提前完成任务,所有人都有奖金。第三,质量奖金。如果产品质量好,次品率低,也有奖金!
真的?老张激动得说不出话。
真的。钱守道站出来,宣读详细方案,以来复枪流水线为例。每天基本任务是五十支,完成了,每人基本工资三两银子。超额完成,每多一支,每人加十文钱。如果当天产品全部合格,再加五十文钱。
工匠们飞快地算着账。如果一个月都达标,月入能有十两银子!这比以前多了一倍!
护国公万岁!不知谁喊了一声,其他工匠立刻跟着欢呼起来。
李天工看着这些兴高采烈的工匠,心中感慨万千。护国公不仅带来了先进的技术,更重要的是,他真心为百姓着想。技术改进了,收益也要分享给工匠,这样的主公,哪里去找?
六月三十日,月末统计。
钱守道拿着账本,向卢象升汇报:护国公,本月产量统计出来了。
来复枪,原月产三百支,现在月产一千五百支,提升五倍。
火药,原月产一万斤,现在月产五万斤,提升五倍。
手榴弹,原月产五千枚,现在月产两万枚,提升四倍。
布匹,原月产五千匹,现在月产一万五千匹,提升三倍。
钱守道抬起头,眼中闪着光:护国公,咱们的工业产能,一个月就翻了好几番!这简直是……奇迹!
这不是奇迹,这是科学。卢象升淡淡道,但眼中也难掩满意,继续保持。对了,工匠的收入增加了多少?
平均增加了五成。钱守道答道,他们现在积极性非常高,有些人甚至主动加班。
卢象升点头,记住,永远不要亏待给我们干活的人。他们富裕了,护国府才能真正强大。
属下明白。
这时,傅青主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护国公,有情报。
王维翰的商队回报,外界已经注意到了我们产能的突然提升。李自成、清军都派了间谍来打探。
卢象升眉头一皱:他们探到什么了吗?
只知道我们的工坊产能暴增,但不知道具体原因。傅青主答道,不过,如果他们深入调查,早晚会发现流水线的秘密。
那就加强保密。卢象升沉吟道,核心工序,只允许最可靠的工匠参与。技术图纸严格保管,不得外泄。另外,工坊周围增加巡逻,严防间谍。
还有。卢象升补充道,流水线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绝不能让外界学去。一旦泄露,立即追究责任,严惩不贷!
属下遵命!
傅青主退下后,卢象升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工坊。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工匠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工坊,脸上都带着笑容。
流水线革命,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还有金融改革、军事改革、教育改革、农业改革……一系列现代化措施,将让护国府脱胎换骨。
但卢象升很清楚,越是展现实力,就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李自成会忌惮,清军会警惕,甚至明朝朝廷也可能采取行动。
所以,必须低调。必须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尽快完成积累,尽快强大起来。
时间不多了。
留给护国府的窗口期,也许只有半年。
半年后,李自成就会挥师北京,崇祯就会自缢煤山,清军就会入关,天下就会大乱。
到那时,护国府是否已经强大到足以在乱世中立足?
一切,都要看这几个月的努力了。
卢象升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来吧,让我们用现代化的力量,改写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