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二年七月二十日,子时刚过。
保定城,一片死寂。
城墙上的守军大多已经困倦,靠着城垛打盹。连日的炮击和战斗,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李铁柱在城墙上巡视,不时踢醒那些打瞌睡的士兵。
打起精神!清军随时可能夜袭!他低声喝道。
是...是,千户。士兵们强打精神,但眼皮还是不断下垂。
就在这时,城北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
什么情况?!李铁柱大惊,举起望远镜看去。
只见城内西北角,火焰熊熊燃烧,浓烟滚滚。那个方向,正是最大的粮仓所在地。
不好!粮仓着火了!李铁柱脸色大变,快!传令下去,所有人去救火!
几乎同时,晋王府的钟声急促响起。
当当当当——!
这是紧急集合的信号。
整个保定城瞬间炸了锅,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百姓们打开门窗张望,到处都是慌乱的喊叫声。
着火了!
是粮仓!粮仓着火了!
快去救火!
西北角,三号粮仓。
火势已经完全失控,三座巨大的仓库被烈火吞噬,火焰窜起数丈高,热浪滚滚。
负责守卫粮仓的二十多名士兵,全部倒在血泊中,有的喉咙被割断,有的胸口被刺穿,显然是遇害身亡。
钱守道最先赶到,看到这一幕,脸色煞白。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守卫粮仓的都是精锐,怎么会...
大人!快救火!不然粮食全完了!一名官吏大喊。
钱守道回过神来,立刻下令:所有人听令!组织救火队,取水灭火!快!
很快,数百名士兵和百姓赶来,从附近的水井打水,排成长队,一桶桶水泼向火场。
但火势太猛,根本压不住。反而随着夜风,火焰向周围蔓延,引燃了旁边的二号仓库。
不行!水不够!一名千户大喊,火太大了,根本灭不了!
拆!把周围的房屋拆了,阻断火势蔓延!钱守道咬牙下令。
工兵们冲上去,开始拆除粮仓周围的建筑,试图制造隔离带。
但就在这混乱之际,城北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锣声。
敌袭!敌袭!清军攻城了!
北城墙。
数千清军趁着夜色和混乱,悄悄摸到城下,架起云梯开始攀爬。
守城的士兵本就困倦,又因为粮仓着火而人心惶惶,猝不及防之下,竟让清军攀上了城墙。
杀!杀进去!清军将领大喊。
数百清军如潮水般涌上城头,与晋军展开肉搏。
顶住!别让他们攻进来!一名晋军百户挥舞大刀,砍翻两名清军,但随即被一支长矛刺中腹部,倒地不起。
城墙上一片混乱,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报!北城告急!清军已经攻上城头!传令兵冲进晋王府。
卢象升刚刚穿好战袍,闻言脸色铁青:王文义何在?!
臣在!王文义冲进来。
立刻率预备队支援北城!不惜一切代价,把清军赶下去!卢象升下令。
遵命!王文义转身就走。
等等!卢象升叫住他,这是声东击西之计。粮仓着火,北城被攻,都是为了调虎离山。清军真正的目标,可能是东门或西门。传令各门守将,严加戒备!
北城墙,激战正酣。
王文义率领一千预备队赶到,立刻投入战斗。
王文义一马当先,长刀挥舞,所过之处,清军纷纷倒地。
将军来了!兄弟们,杀啊!晋军士气大振。
双方在狭窄的城墙上展开惨烈厮杀。
一名清军千总举着狼牙棒,迎面冲向王文义。王文义侧身闪过,反手一刀,砍断那千总的右臂。千总惨叫一声,跌下城墙。
弓箭手!射击!王文义大喊。
数十名弓箭手列阵,箭矢如雨,射向还在攀爬的清军。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清军中箭坠落。
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清军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撤退。
别让他们跑了!追击!王文义挥刀。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剧痛。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正中他的左肩。
王文义闷哼一声,踉跄几步,单膝跪地。
将军!副将冲过来,扶住他,您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王文义咬牙站起,但脸色已经煞白,继续...继续追击...
话未说完,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将军!将军!
西北角,粮仓。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奋战,火势终于得到控制,但三座粮仓已经烧成废墟,只剩下焦黑的残骸。
钱守道站在废墟前,脸色灰败。
统计...统计损失。他声音嘶哑。
很快,统计结果出来了。
大人,三号仓和二号仓全部烧毁,一号仓受损严重。一名官吏哽咽道,累计损失粮食...两万三千石,占总储备的...三分之一。
钱守道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
三分之一...他喃喃自语,三分之一没了...
大人,还有...官吏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钱守道怒吼。
守卫粮仓的二十三名士兵,全部遇害。官吏战战兢兢,经检查,他们都是被人从背后偷袭,一击毙命。下手的人,武功极高。
钱守道浑身冰冷。
这不是意外,是蓄谋已久的破坏!
还有,我们在废墟里发现了这个。官吏递上一个烧焦的布包。
钱守道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根引火的导火索,还有一些奇怪的粉末。
这是...火药?钱守道瞳孔骤然收缩,有人用火药引燃粮仓?!
应该是的。官吏点头,而且此人很熟悉粮仓布局,知道从哪里下手最致命。
钱守道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内奸!
立刻报告王爷!他急道。
晋王府,议事厅。
天色已经微亮,卢象升坐在主位,面色阴沉如水。
在座的还有诸葛青云、傅青主、李大成、赵云飞、姜镶等核心将领。
王文义因伤昏迷,正在救治。
诸位,情况很严峻。卢象升开口,粮仓被烧,损失三分之一存粮。北城遭袭,阵亡一百七十三人,伤者三百余。这两件事,绝非巧合。
王爷,臣有话说。傅青主站起来,昨夜子时,臣派锦衣卫暗中监视各位参会者,发现有人有异常举动。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谁?!姜镶霍然站起,究竟是谁?!
请姜将军稍安勿躁。傅青主不慌不忙,臣的人发现,昨夜会议结束后,有三个人行踪可疑。
第一个,户部一名官吏,名叫孙明远。他在子时离开府邸,去了城北一处宅院,停留约半个时辰后返回。
钱守道脸色一变:孙明远?他不是上次诬陷陈文达的那个人吗?已经被贬职了!
正是此人。傅青主点头,贬职后,他一直心怀不满。臣怀疑,他可能投靠了清军。
第二个人,兵部一名主事,叫李怀仁。他也在夜里离开府邸,去向不明。
第三个...傅青主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是姜将军府上的管家。
什么?!姜镶大惊,我府上的管家?不可能!
姜将军莫急。傅青主说,臣的人看到,你府上的管家在戌时左右,秘密接见了一个蒙面人。两人密谈约一刻钟,随后那蒙面人离开。但臣的人跟丢了,不知去向。
姜镶脸色铁青:这...这不可能!我府上的人,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
人心隔肚皮。诸葛青云冷冷道,姜将军,恕臣直言,你作为降将,府中难保没有清军安插的钉子。
姜镶怒视诸葛青云,你这是在怀疑我?!
臣不敢。诸葛青云拱手,但事关重大,必须查清。
够了!卢象升拍案,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傅大人,那三个人现在何处?
孙明远和李怀仁已经被控制,正在审讯。傅青主说,但姜将军府上的管家...跑了。
跑了?!
是的。傅青主苦笑,臣的人原本在暗中监视,但粮仓着火、北城遇袭,人手调走,那管家趁乱逃了。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姜将军,你那个管家叫什么名字?在你府上多久了?
他叫张德...姜镶艰难地说,跟随我十五年了,从我在大同时就跟着我。
十五年...卢象升沉吟,若是十五年前清军就安插了钉子,那这步棋下得够深的。
不,不可能!姜镶摇头,张德对我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是清军间谍?一定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抓到人就知道了。卢象升下令,传令全城,悬赏缉拿张德。生擒者,赏银千两;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
另外,审讯孙明远和李怀仁,不惜一切手段,务必撬开他们的嘴!
遵命!
午时。
刑部大牢。
孙明远被绑在刑架上,浑身血迹,显然已经受了不少刑罚。
说!是不是你烧的粮仓?!审讯官厉声喝问。
不...不是我...孙明远有气无力,我什么都没干...
还嘴硬?!审讯官一鞭子抽过去,来人,上老虎凳!
不要!不要啊!孙明远惨叫。
老虎凳是一种酷刑,将人绑在长凳上,膝盖下垫砖块,逐渐增加,能让人痛不欲生。
说不说?!
我说!我说!孙明远终于崩溃,是...是有人给我送信,让我半夜去一个地方接头...
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蒙着面,看不清长相!孙明远哭喊,他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提供户部粮仓的布防图...我...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
粮仓布防图?!审讯官大惊,你把粮仓的布防告诉了清军?!
我...我真不知道他是清军啊!孙明远痛哭流涕,我以为只是有人想偷粮食...我真不知道会烧粮仓啊!
混账!审讯官一脚踢过去,你这是通敌叛国!死罪!
孙明远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隔壁牢房,李怀仁的审讯也有了进展。
我招!我都招!李怀仁跪地求饶,是有人收买我,让我打探军事情报...他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还答应事成之后,让我全家搬到北京,享荣华富贵...
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每次都蒙着面!李怀仁哭道,但他说...他说他是多尔衮派来的...
果然是清军!
两个审讯官对视一眼,立刻去向卢象升报告。
申时。
晋王府。
卢象升听完报告,脸色难看。
也就是说,孙明远提供了粮仓布防图,李怀仁泄露了军事情报,但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那个神秘的蒙面人?
正是。傅青主点头,而那个蒙面人,极有可能就是昨夜去姜将军府上的人。
那张德呢?抓到了吗?
还没有。傅青主摇头,此人逃得很快,显然早有准备。臣已经派人封锁城门,他应该还在城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锦衣卫冲进来:大人!抓到了!在东城一处废弃宅院里,抓到张德了!
快带进来!
片刻后,张德被押了进来。
此人五十多岁,身材精瘦,脸色蜡黄,但眼神却异常冷静。
张德,你可知罪?卢象升冷冷问。
罪?什么罪?张德冷笑,臣只是个管家,能有什么罪?
你勾结清军,泄露军情,还放火烧粮仓!傅青主喝道。
证据呢?张德不慌不忙,空口无凭,凭什么说是我干的?
昨夜戌时,你在姜将军府中秘密接见蒙面人。傅青主说,那人给你什么指示了?
哦,你说那个啊。张德笑了,那是将军的老朋友,来叙旧的。有什么问题吗?
叙旧为何要蒙面?
因为他...毁容了,不想见人。张德一脸坦然,这也有问题?
傅青主噎住,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还有,昨夜粮仓着火时,你在哪里?
我在府中睡觉。张德说,这个可以问府中其他人,他们都能作证。
傅青主皱眉。若此人真的没有离开府邸,那粮仓着火就不是他放的。但若不是他,又是谁?
大人!突然,一名锦衣卫冲进来,在张德的住处,搜到了这个!
他递上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粉末,还有几根导火索。
这是...火药?卢象升脸色一变。
张德脸色终于变了,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这是栽赃陷害!我从没见过这些东西!
是不是栽赃,一审便知。卢象升冷冷道,来人,用刑!
慢着!张德突然大笑,王爷,何必浪费时间?我招,我全招!
众人一惊。
没错,粮仓是我烧的。张德冷笑,那二十三个守卫,也是我杀的。军情,也是我泄露给清军的。
姜镶怒不可遏,冲上去一拳打在张德脸上,你这个叛徒!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
张德吐出一口血,冷笑道:待我不薄?姜镶,你自己都是叛徒,还好意思说我?
够了!卢象升喝道,张德,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张德惨笑,因为我全家都在北京,被多尔衮扣押!他说,若我不听命,就杀我全家!我能怎么办?
众人沉默。
卢象升叹了口气:你若早说,本王或可派人救你家人。但你选择了背叛,就要承担后果。
救?怎么救?张德苦笑,他们在北京,你能飞过去吗?
你...
行了,我知道自己死定了。张德闭上眼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王爷,别怪罪姜将军,他真的不知情。
卢象升沉默片刻:傅大人,按律处置。
张德被押了下去,姜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王爷,臣有罪!臣御下不严,让清军间谍潜伏府中多年,导致今日大祸!臣请求解除兵权,以谢天下!
起来吧。卢象升扶起他,这不怪你。清军手段毒辣,连你的心腹都能收买,防不胜防。
可是...
但是。卢象升话锋一转,你府中必须彻查,确保没有其他钉子。另外,这段时间你就留在王府,不要回府,以免再出意外。
是...姜镶惭愧地低下头。
黄昏时分。
刑场。
孙明远、李怀仁、张德三人被押上刑台。
卢象升亲自监斩,全城百姓围观。
尔等勾结敌国,泄露军情,焚烧粮仓,罪大恶极!行刑官宣读判决,按大晋律,当斩!即刻执行!
刀起头落,三颗人头滚落在地。
百姓们沉默无语,气氛压抑。
卢象升站在高台上,大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处决三名叛徒,以正国法!但粮仓被烧,损失惨重,这是我们共同的灾难!
然而,越是艰难,越要坚持!清军虽强,但我们不弱!只要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守住保定,守住家园!
太原援军,三日内必到!届时,内外夹击,必能击败清军!
父老乡亲们,再撑三天!就三天!
百姓们被他的话语感染,纷纷高喊:守住保定!守住家园!
誓死不降!
晋王万岁!
声浪如潮,响彻云霄。
但卢象升心里清楚,三分之一的粮食没了,只能支撑二十五天。
若太原援军不能及时赶到,保定,真的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