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斜对面的街角。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福特轿车内。
一个男人,坐在驾驶座上。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相貌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连帽衫。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伪装成外卖咖啡杯的、高倍率望远镜。镜头的焦点,始终,锁定在 polo Lounge 餐厅的窗边。
他将陆远和安雅·泰勒-乔伊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停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他的旁边,副驾驶位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极其简洁的、只有黑底白字的加密通讯界面。
他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着。
他敲完最后一行字,点击了发送。
然后,他放下了望远镜,摘下了眼镜,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
他启动了汽车,默默地,汇入了贝弗利山庄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
阳光下,没有人注意到这辆普通的福特车,也没有人注意到车里这个普通的男人。
就像没有人知道,一张针对陆远的、由一个名为“塔纳托斯”的古老组织所布下的、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地,收紧。
…………
洛杉矶,圣莫尼卡山顶,“castaway”餐厅。
夜色下的洛杉矶,像一张铺开的、镶嵌了无数钻石的黑色地毯。从圣莫尼卡山顶的“castaway”餐厅露台望下去,城市的灯火汇成了一条条流光溢彩的金色河流,缓缓地,在脚下无声流淌。
晚风带着一丝海水的咸湿和山上植物的清香,吹拂在脸上,比白日里的燥热,多了几分清爽与惬意。
陆远选了一个露台上最僻静的位置。这里远离了室内餐厅的喧闹,只有几盆高大的热带绿植,恰到好处地,隔绝了与其他客人的视线。空气里,漂浮着烤物的焦香和红酒的醇厚气息。
他对面坐着的,依旧是下午在polo Lounge见过的那个女人,安雅·泰勒-乔伊。
她换下-了那件线条简单的黑色吊带裙,穿上了一件更加正式一些的、深蓝色的真丝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肌肤和纤细的锁骨。下午那头随意束起的铂金色短发,此刻也被精心打理过,柔顺地,贴着她轮廓分明的脸颊。
她没有化妆,或者说,化了一种几乎看不出来的、高明的裸妆。这让她那张本就极具辨识度的脸,在餐厅温暖而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介于少女与成熟女人之间的、奇特的魅力。
“这里的风景很好。”她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越过陆远,看向远处的城市灯海。
“洛杉矶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风景。”陆远切下一小块盘中的新西兰羊排,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他没有看她,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只是大部分人,都只顾着低头看路,很少有机会抬头看看风景。”
“或许他们只是在找一个,值得让他们停下来一起看风景的人。”安雅·泰勒-乔伊微笑着,将目光,重新放回了陆远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平静,那双间距很宽的眼睛里,没有下午试镜邀约时的那种急切和狂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和试探。
“我喜欢你在《后翼弃兵》里的表演。”陆远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放下了刀叉,身体微微向后靠,将自己置于一个更舒适的姿态。他正式将这次晚餐,从“进食”,带入到了“交谈”的阶段。
“谢谢。”她礼貌地回应。
“那不是在‘演’一个天才。”陆远看着她,平静地说,“我能感觉到,你在用一种近乎‘数学’的方式,在构建那个角色。每一个眼神的移动,每一次手指的抽动,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都是你提前计算好的。你在用自己的身体,去模拟一个天才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时,会呈现出的、所有生理表征。”
安雅·泰勒-乔伊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杯中那琥珀色的液体,没有立刻回答。
陆远的话,精准得让她有些惊讶。大部分影评人和观众,都盛赞她展现了天才的“灵气”。只有眼前这个男人,看穿了她所有表演技巧背后,那冰冷、严苛、甚至是有些“反艺术”的逻辑内核。
“在拿到剧本后,我花了三个月时间。”她开口了,声音如同杯中的威士忌,顺滑而醇厚,“我没有去研究那些所谓的天才演员是怎么表演的。我找来了几十部关于顶尖棋手的纪录片,和上百份关于‘学者综合征’患者的临床研究报告。”
“我观察的不是他们的情绪,而是他们的‘习惯’。在面对复杂棋局时,他们的眼球会如何不受控制地快速转动;在陷入长考时,他们的手指会如何下意识地敲击桌面;在输掉比赛时,他们会如何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惩罚自己的失误。”
“我把这些‘习惯’,像一个个零件一样,拆解下来。然后,再根据剧本的节奏,把它们重新组装到我的身体上。”
她看着陆远,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所以,你说的没错,陆先生。我不是在表演一个天才。我只是在用一种……最笨拙、最机械的方式,在我的身体里,‘复刻’了一个天才的程序。”
陆远笑了。
这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但这还不够。”陆远说,“这只能让你成为一个顶级的演员,一个活的‘方法派’教科书。但距离成为一件‘武器’,还很远。”
“武器,是不需要程序的。”
安雅·泰勒-乔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知道,真正的“面试”,现在才开始。
“那么……《疯狂的麦克斯》呢?”她主动将话题,引向了她的另一部代表作。那部电影里,她剃了光头,饰演一个在废土世界挣扎求生的、强悍的女战士。
“那个角色,更好一些。”陆远点头,“因为那个角色,有‘饥饿感’。”
“饥饿感?”
“对,饥饿。”陆远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为了拍那部电影,导演把你和其他演员,扔在纳米比亚的沙漠里,一待就是六个月。每天只给你们提供最低限度的食物和水。我猜,到拍摄后期,你看着任何一个剧组成员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块会走路的蛋白质。”
安雅·泰勒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