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里不安全。”秦岚立刻开口,她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定。就在刚才,她至少已经发现了三拨不怀好意的目光,正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盯着他们这辆看起来就很“干净”的汽车。
“有你在,没有不安全的地方。”陆远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率先走进了酒吧。
艾曼纽耸了耸肩,跟了上去。秦岚无奈,只好熄火下车,将自己那件长款风衣的领子立了起来,遮住了半张脸,紧随其后,右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酒吧里的光线很昏暗,充满了浓烈的威士忌和汗水的味道。几十个男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这里,大多是体格粗壮的白人或黑人蓝领,他们穿着油腻的工作服,用一种混杂着排斥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推门而入的陆远三人。
吧台后面,一个满脸横肉、胳膊上纹着一条盘龙的白人酒保,正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着杯子,头也没抬。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联邦新闻台的节目。一个面容严肃的主播,正用一种激昂的语调,痛斥着“新美利坚”的“分裂主义行径”,以及“神话同盟”对全球经济秩序的“邪恶操纵”。
但酒吧里没有一个人在看,所有人都只是在麻木地喝着自己的酒。那些曾经能轻易煽动起他们爱国热情的口号,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已经变得和马戏团小丑的表演一样可笑。
陆远很自然地走到吧台前,用流利的英语说道:“三杯威士忌。”
酒保抬起眼皮,扫了他们三人一眼,目光在艾曼纽那即便被墨镜遮挡也难掩风情的脸,以及秦岚那隐藏在风衣下依然显得过于健美的身形上,多停留了几秒。
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从柜台下拿出三个不算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三杯琥珀色的液体,推了过来。
陆远拿出几张皱巴巴的旧美元——在这里,旧美元的购买力,反而比官方发行的、不断贬值的新“联邦币”要坚挺得多——放在了吧台上。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劣质酒精辛辣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口腔。他没有在意,只是靠在吧台上,像个本地人一样,听着周围的交谈声。
“……该死的!我这个月的失业救济金又被克扣了一半!他们说要去支援前线!什么前线?那些坐在华盛顿的杂种,把我们的钱拿去换成子弹,好让他们自己的位子坐得更稳!”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卡车司机,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酒杯里的酒洒了一半。
“小声点,杰克!你想让联邦调查局的耗子们请你去喝茶吗?”他对面的一个瘦高个同伴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
“我怕他们?老子在伊拉克服役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卡车司机不屑地啐了一口,“说真的,我现在倒觉得,那些加州佬和德州佬干得不错。至少,他们把那帮真正该死的华尔街吸血鬼和国会山的政客,跟我们隔开了。”
“可他们都是神话集团的走狗!是那些华国佬的傀儡!”瘦高个反驳道,“我听说,在新美利坚那边,你出门买东西都得用那个叫什么……‘神话钱包’的玩意儿,你所有的钱,都只是手机里的一串数字。那帮黄皮猴子想让你破产,只需要动动手指头。”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一阵附和。仇恨,总是需要一个具体的、看得见的宣泄口。而在这个分裂的国家,东方那个正在冉冉升起的庞大帝国,无疑是最好的靶子。
“华国人?总比那些只会撒谎的政客好。”一个角落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船厂工作服的老人,独自喝着闷酒,“至少,我儿子在神话集团位于墨西哥的工厂里找到了工作,每个月寄回来的钱,能让我的孙子吃饱饭。而联邦政府给了我们什么?除了更多的税单和一张张阵亡通知书,什么都没有。”
酒吧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仇恨与现实,尊严与生存,交织在一起,让这些普通人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陆远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些人的愤怒、绝望、挣扎,对他而言,都只是早已写在剧本里的、无足轻重的背景音效。
他放下酒杯,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酒吧门口,一个约摸七八岁的、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以熟练得动作从一个刚刚进门的客人的大衣口袋里,偷走了一个钱包。
2031年2月中旬,神话浮空岛“伊甸园”。
为期一周的旧美国考察之旅,在踏上返回伊甸园的私人专机时,便已宣告结束。
那架湾流G700如同一个移动的时空胶囊,将窗外那片广袤而又死寂的“联邦”领土,与机舱内恒温的舒适彻底隔绝开来。
在芝加哥之后,陆远一行人又去了几个极具代表性的地方。
他们曾驱车穿行在底特律的废弃街区,看着那些曾经象征着美国工业荣耀的巨大厂房,如今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钢筋骨架,在刺骨的寒风中发出鬼魂般的呜咽。无家可归的人们用油桶点燃篝火,在被废弃的汽车里筑巢,用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在这座工业文明的坟场里苟延残喘。
他们也曾降落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某个“铁锈地带”小镇。那里曾经因为煤矿和钢铁而兴盛,如今却因为联邦的经济崩溃和能源配给制而彻底失去了活力。镇上唯一的酒吧里,男人们白天就在喝着劣质的私酿酒,谈论着几十年前他们父辈的荣光,以及对所有“外来者”——无论是来自新美利坚的“叛徒”,还是来自东方的“掠夺者”——的同一种仇恨。
这趟旅程,与其说是考察,不如说是一场漫不经心的末日观光。
艾曼纽·贝阿则全程都保持着一种艺术家的抽离感。她用她的莱卡相机,拍下了大量的黑白照片。那些构图精妙、光影对比强烈的照片里,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一种对于解构与崩溃之美的纯粹欣赏。她说,这些都会成为她下一个时装系列“挽歌”的灵感来源。
全程唯一感到不适的,可能只有秦岚。她不懂那些复杂的政治或艺术,她只看到随处可见的饥饿、疾病和暴力。这让她时刻都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确保没有任何肮脏的东西,能靠近她的老板分毫。
当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伊甸园那宛如白玉铺就的跑道上时,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青草、花香和洁净水汽的、无比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与旧美国那充满了硫磺与腐败气息的空气相比,这里仿佛就是传说中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