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天色微明。
弥漫的晨雾中,隐约传来沉闷的鼓声。
大友家的军营,一片寂静。士兵们紧张地握着手中的长枪和火铳,注视着前方那座陷入死寂的萨摩军营。他们已经接到了命令,死守阵地,等待敌人自己崩溃。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决死呐喊。
“萨摩隼人!随我冲锋!”
岛津义弘一马当先,赤黑色的具足在晨光中宛如一尊浴血的魔神。他身后,数千名萨摩武士汇成一道黑色的怒涛,沉默而坚定地发起了冲锋。他们没有后勤,没有援军,甚至没有明天。他们所拥有的,只剩下武士最后的尊严和赴死的决绝。
这股由纯粹死亡意志凝聚而成的力量,让对面的大友军感到了发自灵魂的战栗。
然而,就在这股决死的洪流即将撞上大友军阵线的前一刻,异变陡生!
“开炮!”
一声令下,从大友军阵线的两侧,突然冒出了无数黑洞洞的炮口。不是铁炮,而是更大、更粗的佛朗机炮和从明国商船上拆下来的小型加农炮!
轰!轰!轰!
数十枚烧红的铁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地砸进了萨摩军冲锋的密集阵型中。没有震天的巨响,只有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每一枚炮弹落地,都会在人群中犁开一道血肉模糊的沟壑。
这支突然出现的炮兵部队,正是柴田胜家率领的织田家“快速反应部队”。他们昨夜乘船秘密抵达,在藤吉郎提供的精准情报指引下,早已在最佳位置完成了部署。
他们不是来打仗的,他们是来……“收尾”的。
岛津义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士们,在敌人的炮火下如同纸片般被撕碎,目眦欲裂。
“织田信长!你这个卑鄙小人!”他发出绝望的咆哮。
炮击过后,是铁炮的轰鸣。柴田胜家的三千铁炮手,组成三段击的阵型,开始了冷酷而高效的点名。萨摩武士悍不畏死地冲锋,但在绝对的火力代差面前,他们的勇气显得无比苍白。
冲在最前面的岛津家久,身中数弹,从战马上滚落,被后续的乱军踩踏,瞬间没了声息。
“家久!”义弘悲鸣一声,不顾一切地催马前冲,想要为弟弟报仇。
但迎接他的,是一张由金钱和利益编织的大网。
“活捉岛津义弘者,赏银一千两!封地五百石!”
藤吉郎那尖锐的声音,通过几个嗓门巨大的亲兵,传遍了整个战场。
重赏之下,原本还有些畏惧萨摩武士凶威的大友军,瞬间红了眼。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双拳难敌四手。饶是义弘有万夫不当之勇,在无穷无尽的杂兵围攻和织田军铁炮的远程压制下,也是左支右绌,身上不断添上新的伤口。
最终,一根长枪从背后捅穿了他的具足,剧痛让他身体一僵。紧接着,数不清的绳索套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死死地从马上拖拽下来。
“我不甘心……”
这是鬼岛津,留在这片战场上的最后一句话。
半个月后,京都,经略府。
张伟的面前,摆着两份报告。
一份来自织田信长,是他亲笔书写的“q3季度九州地区风险清除与资产优化特别行动总结报告”。
报告写得极为详尽,格式完全模仿了株式会社的内部文件。
“项目名称:九州风险清除行动。”
“项目负责人:织田信长。”
“项目周期:十五天(比预期提前十五天)。”
“项目预算:七万两。”
“实际支出:四万九千五百两(其中商务活动经费一万八千两,军事行动及悬赏三万一千五百两)。”
“项目结余:两万零五百两。”
“项目成果:1. 彻底解除岛津家军事威胁,主犯岛津义弘、岛津家久已‘就地清算’,余部遣散。2. 成功完成对博多港的‘股权收购’,港口控制权已移交。3. 扶植龙造寺、秋月等‘新战略合作伙伴’,稳定了九州北部市场。4. 副产品:缴获战马八百匹,各类武器三千余件,均已折价入库。”
报告的最后,还附上了一份由木下藤吉郎起草的“九州地区后续开发与盈利预期分析”,预测未来一年,仅博多港一地,就能为株式会社带来不低于六万两的纯利润。
这是一份堪称完美的业绩报告。
蓝玉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乖乖,这信长,花了不到五万两,就把九州给平了?还倒找回来一堆东西?这账算的,比夏会计都精。”
夏原吉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从财务角度看,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杠杆收购’案例。织田信长用极低的自有成本,撬动了九州本地的矛盾,最终完成了战略目标,投入产出比极高。”
而另一份报告,则来自沈炼的锦衣卫。
内容很简单,只有几行字。
“织田信长于安土城秘设‘计略奉行所’,由明智光秀主管,专门研究我方之商业模式与组织架构。另,木下藤吉郎在九州,以‘织田金控’名义,私下发放贷款逾十万两,年息三成,已初步建立其个人金融网络。”
张伟将两份报告并排放在一起,久久不语。
“大人,这信长……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蓝玉哼声道,“不仅学咱们,还背着咱们自己搞小金库!要不要俺带人去敲打敲打他?”
“敲打?”张伟笑了笑,“怎么敲打?因为他工作完成得太出色了?还是因为他超额完成了KpI?”
蓝玉一时语塞。
“一个优秀的cEo,开始研究董事会的运作模式,甚至自己搞点‘表外业务’,这不是很正常吗?”张伟站起身,走到窗边。
“夏会计。”
“在。”
“按照绩效方案,把信长的奖金和分红,一文不少地给他送过去。另外,拟一份新的‘任命书’,晋升他为‘株式会社日本大区首席执行官’,将整个西国的‘市场开拓业务’,全部划归他负责。”
夏原吉愣了一下:“大人,这是不是……太过了?这等于将半个日本的实际管理权都交给了他。”
“不给他,他迟早会自己拿。”张伟淡淡道,“与其等他来抢,不如我主动给他。但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告诉他,下一年的财报,我要看到西国地区的利润,增长百分之五十。做不到,就不是‘cEo’的问题了,而是整个‘日本大区’的管理层,都需要‘优化重组’。”
夏原吉瞬间明白了。
这是阳谋。张伟给了信长至高的荣誉和权力,但也给他套上了一副更沉重的枷锁。信长将不得不为了完成这个天文数字般的KpI,而耗尽心力,将整个织田家都绑死在株式会社的战车上,再也无法脱身。
“高明。”夏原吉由衷地赞了一句,立刻去草拟文件了。
蓝玉还是有些不忿:“就这么便宜他了?”
“便宜?”张伟转过身,看着蓝玉,“老蓝,你知道管理一家公司,最怕的员工是什么样的吗?”
“什么样的?偷懒的?不听话的?”
“都不是。”张伟摇了摇头,“最怕的,是那种能力超强,业绩爆表,还深谙公司规则,但野心已经超出他职位所能容纳的员工。”
“信长,就是这样的员工。”
“对于这样的员工,开除他,成本太高。打压他,会让他消极怠工,甚至鱼死网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断地给他升职,给他画更大的饼,让他去开拓更难的市场,让他忙得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张伟走到那副巨大的日本地图前,目光落在关东地区那片空白上。
“日本这盘菜,西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东边,还有一块最硬的骨头没啃。那里有北条,有伊达,还有更多不听话的‘旧时代残党’。”
“我会让信长这条最能干的猎犬,去啃那些最硬的骨头。等他把骨头都啃完了,他自己,也就没剩下几颗牙了。”
张伟的语气很平静,但蓝玉却听出了一丝寒意。
他忽然觉得,当张伟的敌人很可怕,但当他手下那个最能干的员工,似乎……更可怕。
“对了,”张伟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个萨摩来的使者,叫岛津岁久,现在在哪?”
沈炼从阴影中现身:“回大人,岛津家败亡后,他便在京都的萨摩藩邸闭门不出,似乎在等待最后的处置。”
“去告诉他,他被‘裁员’了。但是,看在他曾经为‘萨摩株式会社’服务多年的份上,我们决定给他一个再就业的机会。”张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株式会社新成立的‘资产减值与风险评估部’,正好缺一个熟悉九州地方势力的顾问。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里,把他那些‘前同事’、‘前盟友’的资产,一个一个地,做出最公允的‘减值评估’?”
沈炼的嘴角,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用萨摩的刀,去狩猎最后的武士。
现在,又要用萨摩的算盘,去清算整个九州的账本。
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更诛心的事情了。
张伟重新坐回椅子上,轻轻敲着桌面。织田信长这个新烦恼,虽然棘手,但还在掌控之中。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当那位孤傲的萨摩武士,收到这份来自新东家的“offer”时,脸上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